下一刻，他出现在了青冥书院自己的办公室内。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沉睡前一样……也和现在的他一样。
整洁，有序，却缺乏生气。
他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盆小小的、据说很好养的绿植上。
那是柯一文某次外出任务后，顺手买带回来放在这里的，美其名曰“给韵生老师的办公室增添点生命力！”。
但是现在叶片有些蔫了，边缘泛着不健康的黄色。
若是往常，昭韵生或许会直接动用规则之力，让它瞬间恢复生机。
但更可能的是……被压住情绪的昭韵生，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个可怜绿植的状态。
但此刻，昭韵生迟疑了一下，他走到窗边，接了一杯清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水缓缓倒入土壤中。
水流渗入，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昭韵生看着那湿润的深色泥土，以及依旧耷拉着的叶片，心中没有任何“期待它焕发生机”的喜悦或“担心它死掉”的焦虑。
只有一种在进行某个既定程序般的观察。
“叶子有些黄了，浇水吧”，他对自己说，“这是正常情况下，‘人’会做的事情。”
然而，模仿行为，并不能唤回行为背后的情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木安年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他惯有的、介于真诚与戏谑之间的笑容，手里还晃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韵生哥你在啊？正好，路过那家你以前挺喜欢的甜品店，顺手带了点杏仁豆腐，尝尝？”
木安年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窗边那盆刚被浇过水的绿植，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了然，但很快又被笑意覆盖。
昭韵生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带着点被看穿喜好的小小窘迫，或者直接拒绝，或者……在无人注意时，悄悄的打开享用，然后在背后说木安年几句好话。
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接过食盒，道了声：“谢谢。”
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
木安年似乎并不意外，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翘起腿：“对了，洛化愠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那小子，别一上头又搞出什么大动静。”
“无异常，他没有发过来什么救援消息。”昭韵生平静的打开食盒，里面精致的杏仁豆腐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他用小勺舀起一块，送入口中。
口感嫩滑，味道清甜，一如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他能分析出其中每一种材料的配比，能模拟出制作过程，甚至……还能模拟出那种名为“喜欢”的情绪。
但真正的“情绪”，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味道如何？”木安年挑眉问道。
“和以前一样……就是好久没吃了。”昭韵生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
木安年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柯一文那小子，最近好像找到新的‘正规渠道’了，泡在虚拟战场的频率有点高啊。”
“不过状态倒是稳定了不少，看来发泄效果不错。”
他像是在闲聊，但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某种试探。
或者说，是某种不着痕迹的提醒，提醒昭韵生那些与他产生联结的人与事。
昭韵生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吃着杏仁豆腐。
他能理解木安年话语里的所有含义，能计算出柯一文行为背后的心理动机，能评估出木安年此举的潜在目的……
但他始终感觉不到那种被关心、被维系着的暖意。
此刻他就像一台精密仪器，接收着外界的所有信息，进行着完美的逻辑处理，却唯独缺少了那个将一切转化为“感受”的核心元件。
侵蚀，比想象中更深。
他将最后一口杏仁豆腐吃完，放下勺子，看向木安年，紫色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安年，”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如果有一天，我彻底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你会怎么做？”
木安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他耸耸肩：“能怎么做？当然是想办法把你变回来啊，如果实在变不回来……”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却锐利如刀，“那就只能想办法‘处理’掉那个让你变成这样的源头了，毕竟，我这个人，最讨厌计划外的东西了。”
他的回答半真半假，带着木安年式的风格。
昭韵生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阳光依旧明媚，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不可逆转地改变。
而他，必须在彻底迷失之前，完成所有必须完成的事。
至于找到“迷失”的回头路……
这太难了，在昭韵生的认知中，从来没有人能够异化后再恢复成命星者。
从前，没有人成为那个奇迹，昭韵生也不认为，运气差到了一定程度的他，会成为那个奇迹……
所以，他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木安年那句带着玩笑与锋利边缘的回答，在办公室里短暂地回荡，然后沉入寂静。
昭韵生没有回应，也没有去看木安年的表情。
他只是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态，阳光在他雪白的发丝和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无法渗透进那层无形的隔膜。
木安年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那丝玩世不恭渐渐淡去，化为一种更深的审慎。
他没有再打扰，只是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昭韵生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意味，“那我先走了，去训练场，想来看热闹就来。”
他语气如常，仿佛刚才那段危险的对话从未发生，“哦，杏仁豆腐记得吃完啊，别浪费。”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归寂静。
昭韵生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了桌上那盒还剩大半的杏仁豆腐上……
香气依旧萦绕在他的鼻尖，但他已经失去了继续品尝的欲望。
欲望，也是情感的一种。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的，不仅仅是喜怒哀乐，还有这些构成“活着”感觉的、更基础的驱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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