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见他回来,愣了半天,才颤巍巍地摸他的胳膊:山子,瘦了...... 锅里炖着的白菜豆腐冒着热气,他坐在小马扎上,低头扒拉着米饭,没说几句话。学开车 做小买卖 ,这些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转,却都卡在了 户口 这道看不见的墙上。没有户口,他找不到正式工作,开不了介绍信,连住旅馆都要被盘查,仿佛十三年牢狱让他成了这个世界的陌生人。
派出所的户籍室弥漫着消毒水与油墨混合的怪味。白宝山把释放证和一沓证明材料推过去,片警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敲着桌面:户口?半年后再说。 他本就口吃,急得脖子发红:我... 我有释放证,为... 为什么要等? 片警抬起眼皮,嘴角撇出的冷笑像刀片:刑满释放人员落户,规定就是这样。再顶嘴,就等两年。
这句话像火星点燃了积压多年的炸药库。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最终还是转身离开,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照得他的影子忽明忽暗。此后一年半,白宝山成了派出所的常客。春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褂,手里攥着居委会开的居住证明;夏天他戴着草帽,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兜里揣着一寸免冠照片;秋天他裹着薄外套,表格被风吹得哗哗响;冬天他缩着脖子,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片。他在户籍室门口站成一道枯槁的影子,看着里面的人聊天、喝茶、整理文件,却没人正眼看他递过去的材料。
有次他遇到同院的老张,对方拍着他的肩膀说:山子,托人送礼试试? 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五十块钱 —— 那是他准备给孩子买书包的钱,怎么也舍不得送出去。母亲劝他:算了,先打零工吧。 他却红着眼吼道:我不是黑户!我有释放证! 吼完又后悔,看着母亲抹眼泪,他蹲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
而这段时间里,北京的山林与街巷,已悄然浸染了鲜血 —— 他作案十余起,15 条人命成了他对抗这个世界的祭品。1996 年 4 月,装甲兵司令部留守处的哨兵被袭击时,他口袋里还揣着那张写着 材料不全 的回执;7 月徐水兵营枪响时,他刚从派出所出来,手里捏着被片警扔回来的照片;12 月德胜门批发市场的枪声里,夹杂着他对 二字的怨毒诅咒。
颇具讽刺的是,当户口批准文书送到派出所时,正是他杀害同伙吴子明的前一天。那张盖着红章的纸,最终成了他死刑判决书的注脚。多年后,当年的片警在接受采访时仍心有余悸:谁能想到,那个说话结巴的老实人,手里藏着十几条人命。每次他来,我都觉得他眼神不对劲,像狼盯着羊,可我怎么也想不到...... 她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登记册,白宝山 三个字的笔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三、军械库的幽灵:猎枪者的蛰伏
石景山磨市口后的小山,成了白宝山的秘密基地。每天凌晨四点,天还没亮透,穿绿军服的高个身影就在山道上奔跑,脚步声惊起宿鸟,却惊不散他眼底的阴翳。他沿着山脊线跑,上坡时一步一顿,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下坡时大步流星,军胶鞋踩在碎石上,发出 的声响。跑到山顶时,他会趴在一块大青石后,用树枝搭建简易的靶标,练习瞄准 —— 三点一线,呼吸放缓,手指轻扣,仿佛那根无形的扳机早已嵌进他的神经。
他像猎豹般潜伏在军事机关围墙外的蒿草丛里,数着哨兵换岗的秒数,测算着射击角度 —— 阳光、风速、距离,一切都在他脑中形成精准的公式。有次他蹲在草丛里,蚊子在耳边嗡嗡叫,腿被毒虫咬得红肿,却一动不动,直到哨兵换岗的规律被他摸清:每 45 分钟一次,换岗时两人会闲聊 30 秒,这 30 秒就是他的机会窗口。
1996 年 3 月 31 日深夜,高井电厂的哨兵正蹲在墙根呕吐,晚饭吃的韭菜盒子在胃里翻江倒海。阴影里的白宝山突然窜出,胳膊粗的铁棍带着风声砸下去。哨兵闷哼一声倒地的瞬间,他抽走了那支还带着体温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枪身的冰冷让他浑身震颤,像久旱逢雨的土地终于触到了甘霖。他没回家,而是钻进深山,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挖了个半米深的坑,将枪身裹在塑料布里埋下 —— 这把枪,将成为他叩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埋好后,他在树干上刻了个不显眼的三角记号,又在周围撒了些枯树叶,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才猫着腰下山,裤脚沾满了泥。
装甲兵司令部留守处的枪声划破 4 月的夜空。那天他揣着一把磨尖的螺丝刀,本想再抢一把枪。哨兵于启明刚换岗,正靠在墙上打盹,白宝山扑过去时,对方惊醒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他摸到枪套,却发现是空的,气得他一拳砸在墙上,震得手骨生疼。于启明的呼救声越来越近,他只能撒腿就跑,消失在夜色里,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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