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浩东将最后一份技术评估报告的加密数据包发送至指定服务器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飘落,一片枯黄恰好粘在国安部招待所三楼的窗玻璃上,像一滴凝固的泪痕。他盯着那片叶子,直到它被风卷走,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指尖离开键盘的刹那,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便如跗骨之蛆般攀附上神经末梢——当组织的特工将那张沾着女儿林玥粉色发卡的照片推到他面前时,他清晰地听见自己二十年国安生涯的脊椎,在那一刻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那声音至今仍在耳鸣。此刻,空旷的房间里,键盘余音未散,他仿佛又听见女儿练琴时总也弹不连贯的那个升fa音,滞涩、犹豫,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林工,这份最新的量子通信加密补充方案您看...实习生小张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捧着平板电脑的手微微发颤。他知道这位临时调来的林工程师脾气并不算坏,只是周身总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气。小张的话语在看到屏幕的瞬间戛然而止,捧着平板的手像被烫到般猛地顿住。
林浩东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剧烈滚动了一下,如同困兽在牢笼里绝望地冲撞。他的目光落在小张递来的平板屏幕上,瞳孔骤然收缩。方案扉页右上角,黎明慈善基金会的鎏金标志在惨白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像某种深海生物伸出的发光诱饵,美丽,却致命。而方案右下角的附属人员列表旁,一张小小的团队合影里,那个戴着精致珍珠耳钉的女人侧影,如同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强装的镇定。他握着钢笔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钢笔杆上冰凉的烤漆几乎要被他捏出痕迹。
我去下洗手间。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不等小张回应,他便转身,高大的身影竟有些踉跄地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反锁隔间门,他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下来,额头抵着沁凉的门板,这才勉强压下那股从胃里翻涌而上的眩晕感。冷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明,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雪夜却在此刻突然清晰如昨:妻子倒在血泊中那件他送的驼色羊毛大衣,被鲜血浸染得失去了温度;女儿被抢走时,书包上挂着的小熊挂件掉在雪地里,黑纽扣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还有那个女人,艾琳娜,她摘下沾雪的皮手套时,无名指上那枚蛇形戒指在雪地反光下闪着幽冷的光——那蛇信子般的设计,曾让年幼的林玥吓得躲在他身后。此刻照片里的女人,换了一头时髦的亚麻色短发,耳垂上温润的珍珠耳钉替代了那枚狰狞的蛇戒,但那双在微笑时会微微眯起的灰绿色眼睛,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酷与算计,分明就是当年那个用枪口抵住他女儿太阳穴的魔鬼!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丝毫未减其危险的本质。
手机在西装内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短促而急促,像极了求救的摩斯密码。林浩东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乱码,解锁后,陈子序发来的加密简讯只有冰冷的一行字:明晚七点,老地方。
老地方——那个位于城郊,他们曾无数次交换情报、也无数次互相慰藉的茶馆。
林浩东缓缓抬起头,望向隔间墙壁上模糊的镜子。镜中的男人,两鬓在短短三个月内竟已染上了霜白,那不是伪装,是真实的苍老。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却布满了血丝与疲惫,只有在瞳孔深处,偶尔闪过一丝未熄的火焰。他张开嘴,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从喉间涌上,那是焦虑与绝望在体内发酵的滋味。三个月前,当他被迫答应成为双面间谍时,他以为自己早已溺死在背叛的冰冷深海,灵魂随着对组织的誓言一同沉沦。是陈子序,他的老领导,他的兄长,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递来那杯尚有余温的热茶,用眼神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杯茶的暖意,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触到的救赎浮木,支撑着他走到今天。
可现在,艾琳娜的出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最脆弱的神经上。这个女人,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是他妻离子散的根源。她的 reappearance,意味着什么?是针对他的警告,还是组织内部权力结构的变动?无论哪一种,都预示着平静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汹涌。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激得他打了个寒噤。镜中的男人,眼神渐渐从迷茫转为锐利,那是属于国安特工林浩东的眼神。他知道,抉择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明晚七点,老地方,他不仅要带去情报,更要带去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决定。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冰凉的外壳,仿佛在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无法预知的未来。女儿的笑脸,妻子临终前不甘的眼神,艾琳娜灰绿色的瞳孔,陈子序信任的目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最终定格为一个坚定的眼神。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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