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林夏安置在牧民的毡房里时，戈壁的月亮正悬在半空，像块被冻硬的银子。陈默用温水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沙尘，她的睫毛很长，安静地垂着，像停着两只疲惫的蝶。后背上的伤口被卡雅用星芽粉末和草药包扎好，银白色的腐蚀痕迹退成了淡粉色，可那微弱的呼吸，还是让人心揪得发紧。
“县里的医生明天才能到。”老周蹲在毡房门口抽烟，烟卷的火光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卡雅问过附近的老牧民，说从来没见过这种伤，星液的毒性，比蛇毒邪乎多了。”
卡雅端着熬好的草药汤进来，药味里混着星芽的清香。她想给林夏喂点药汁，可勺子刚碰到嘴唇，就被无意识地推开了。“她的身体在排斥外来的东西，”卡雅的声音带着沮丧，“只有星之民的技术能救她，可我们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到。”
小张抱着校准仪蹲在角落，仪器屏幕上还残留着星之民飞船的坐标，只是那颗代表飞船的光点，已经彻底消失在星图里。“我查了所有关于星之民的记载，”他的声音闷闷的，“他们的时间种子能修复细胞，可需要‘生命核心’驱动，那东西早就随着先驱者的飞船消失了。”
苏菲把林夏的贝壳手链轻轻捋直，手链上的小珍珠还在发着微光，像在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生机。“或许……矿场的青铜板里有线索？”她抬头看向陈默，却发现他只是坐在毡房角落的毡垫上，一动不动。
从智械禁区出来到现在，陈默没说过一句话。他就那么坐着，背靠着毡房的木柱，眼睛盯着林夏安静的睡颜，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手里的铜铃垂在膝间，穗子上的琉璃珠不再反光，连最轻微的晃动都没有——那枚总是响个不停的铜铃，此刻哑了。
老周悄悄碰了碰苏菲的胳膊，朝陈默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她别再说话。他们都知道，陈默不是不想说话，是说不出来。林夏替他挡下那致命一击的画面，像根烧红的铁丝，狠狠扎在他心里，所有的语言都被烫成了灰烬。
后半夜，县里的医生带着设备来了。检查完林夏的伤势，他摘下听诊器，摇了摇头：“各项生命体征都正常，就是醒不过来，像……像植物人。大脑活动很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暂时‘屏蔽’了。”他指着仪器屏幕上平缓的脑电波，“这种情况，现代医学解释不了，也没法治。”
医生走后，毡房里只剩下沉默。火塘里的火苗渐渐小了下去，映得每个人的影子都缩成一团。卡雅往火里添了块松木，松脂燃烧的香味弥漫开来，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压抑。
天快亮时，陈默终于动了。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林夏身边，蹲下身，轻轻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微微蜷着，像是还在害怕什么。
“我知道你能听到。”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是他这么久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在矿场的时候，你说怕黑，我让你开着灯睡。现在你睡了，我把灯一直开着，你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再关，好不好？”
林夏的手指没有动，只有手链上的小珍珠，似乎亮了那么一瞬间，又迅速暗了下去。
陈默从背包里掏出那两块青铜碎片，和守花人留下的那半块拼在一起，完整的螺旋纹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守花人说，星之民的‘生命核心’能救你。”他把拼好的碎片放在林夏枕边，“不管那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就算挖到地心，就算追到星星上去，我也会把它带回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激动，没有嘶吼，却带着一种让人不敢怀疑的坚定。老周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陈默不是在说大话。从他决定带着林夏走出智械禁区的那一刻起，这个承诺就已经刻进了骨头里。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给林夏擦身，喂她喝一点点稀释的星芽汁液，然后就坐在毡房门口，望着星之民飞船消失的方向，一看就是一整天。铜铃被他系在了毡房的门帘上，风吹过的时候，偶尔会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响声，像在叹气。
小张翻遍了爷爷的日记和拓片，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找到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标记，旁边写着东巴文：“生命核心，藏于星之渊，需以守护者的血为匙。”
“星之渊？”老周看着地图上的标记，“是藏北的无人区！那里终年积雪，据说连卫星都拍不清具体地貌。”
卡雅突然想起什么，从林夏的背包里翻出她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螺旋，旁边写着：“如果我不在了，陈默哥要记得，星芽开花的时候，就是我回来的时候。”
陈默接过日记本，指尖抚过那句稚嫩的话，眼眶终于红了。他合上日记本，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收拾东西，去星之渊。”
毡房的门帘被风吹得晃动，铜铃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定。阳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林夏安静的脸上，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陈默最后看了她一眼，在心里说：等我。
然后，他转身走出毡房，脚步沉稳，像一头认准了方向的狼，朝着未知的远方走去。他知道，前路必然充满艰险，可只要能让林夏醒来，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闯一闯。
沉默了这么久，他的沉默里，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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