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温软,像一层无形的纱,试图包裹住若离周身的寒意,却终究无法真正渗透。
她依旧如同行走在世间的冰雕,感受着,评判着,却从不留恋。
这一日,恰逢某个小镇的集市日。
长街之上,人流如织,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而嘈杂的生气。
若离行走其间,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人们会下意识地为她让开道路,被她的容光所慑,却又因那生人勿近的冰冷而不敢多看。
她的目光,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
那是一个做糖画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手指却异常灵巧。
他坐在小马扎上,面前一副烧得温热的铜板,手边一小锅熬得金黄透亮的糖稀。
他用一把小铜勺舀起糖稀,手腕悬空,飞快地挥洒勾勒,或提、或顿、或放、或收,动作行云流水,如同在作画。
糖稀落在光洁的铜板上,迅速冷却凝固,不过眨眼功夫,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已成型,羽翼舒展,姿态优美。
他用一根竹签趁热粘上,轻轻一撬,晶莹剔透的糖凤凰便递到了一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小孩子手中。
孩子欢呼雀跃,周围也响起一片叫好声。
若离静静地看着。
她看的不是那糖凤凰的形态,而是老人那双手——稳定,精准,充满了一种历经千锤百炼的、对手中材料的绝对掌控力,以及一种将普通糖稀化为神奇的艺术创造力。
这不同于法力的炫技,这是一种属于凡俗的、却同样登峰造极的“技”。
老人注意到了一旁静立的若离。他在这集市摆摊几十年,见过的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气度的女子。
他笑了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显得格外淳朴:“姑娘,也来个糖画?老汉我能画七十二般花样,包你满意。”
若离的目光落在那一锅金黄的糖稀上。
“可能画花?”她问。
“能!自然能!”老人笑道,“牡丹、月季、兰花……姑娘想画什么花?”
“清渊花。”若离淡淡道。
老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挠了挠头:“清渊花?这……老汉孤陋寡闻,从未听过此种花……姑娘,可否描述一下形态?”
若离沉默了片刻。
她本体清渊花,乃至高灵物,形态缥缈玄奥,岂是凡俗糖稀所能描绘?即便描述,这老人又如何能理解?
但看着老人那双诚恳而带着些许窘迫的眼睛,她竟难得地没有直接离开。
她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指尖一缕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太阴清辉溢出,在空气中迅速勾勒出一朵花的虚影——花瓣繁复层叠,如同冰晶凝结,花蕊处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晕,整体清冷、神秘、尊贵不可方物。
这虚影只存在了一刹那便消散了。
但那一刹那的光华与形态,却让周围嘈杂的集市都为之一静!所有人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呼吸,虽然看不真切,却本能地感到震撼。
那做糖画的老人更是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虽未看清全貌,却捕捉到了那惊心动魄的美丽与寒意。
“这……这……”老人结巴了,“仙子……这花……太……太神奇了,老汉……老汉这粗陋手艺,怕是……怕是玷污了……”
他脸上露出羞愧和为难之色。
若离看着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开裂、却依旧试图创造美好事物的手,冰蓝色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
“无妨。”她道。
“便画你最拿手的吧。”
老人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哎,好,好!”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再次舀起糖稀,神色变得无比专注。
这一次,他倾注了全部的心神,手腕运转更加沉稳,糖稀流淌,丝丝缕缕,在空中勾勒出繁复无比的线条。
他画的是一朵并蒂莲。
两朵莲花相依相偎,共用一枝,花瓣层层绽放,甚至连荷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和差错。
当最后一点糖稀落下,一朵晶莹剔透、巧夺天工的并蒂莲糖画呈现在眼前,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比之前那只凤凰还要精美数倍!
“姑娘,您看……”老人小心翼翼地将糖画递过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杰作。
若离接过那朵并蒂莲糖画。
糖画很轻,带着温热的甜香。
形态的确精美,堪称俗世技艺的巅峰。
但……不是清渊花。
她看着那相依相偎的双莲,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并蒂莲,象征恩爱、团圆。
于她而言,是陌生到近乎虚无的概念。
她低头,轻轻咬下一小片莲花瓣。
甜。
纯粹的、干净的、属于麦芽和蔗糖的甜味在口中化开,带着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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