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的雨丝裹着松针的苦香,顺着青瓦檐角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洼里浮着半片褪色的纸钱。我缩着脖子躲进松月斋——这间藏在云栖镇深巷里的老书斋,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民俗考据木牌,据说是前清秀才的孙子开的。
小同志,您这是找死。
声音从堆满旧书的藤椅后传来。我抬头,看见个穿月白对襟衫的老人,银白的山羊胡沾着茶渍,手里攥着把缺了口的紫砂壶。他脚边的竹筐里堆着几双老鞋,千层底的青布鞋,皂色的云头履,最上面那双玄色缎面的,鞋尖还缀着粒鸽血红玛瑙。
王阿公,我把笔记本往前递了递,我想写云栖镇的民俗禁忌,您说的宁可试人棺,不可试人鞋......
老人突然攥紧了紫砂壶,壶盖磕在壶身上发出脆响:作孽哟,上个月村东头的巧珍,就是试了双鞋......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像是看见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穿那双鞋走了七步,脚腕子就烂了,血珠子滴在地上,开出黑牡丹......
我正要追问,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风卷着纸钱扑打在窗纸上,影影绰绰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王阿公霍然起身,把我按在藤椅上,从柜台下摸出块红布:莫问,莫看,今晚就住我这,明早我送你出镇。
可有些事,偏巧撞在坎儿上。
后半夜我被尿意憋醒,摸黑去院角的茅房。云栖镇的老房子都带天井,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月光透过葡萄架漏下来,在地上碎成银斑。路过杂物间时,我听见里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我喊了一声。
门一声开了。借着月光,我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我,正蹲在竹筐前翻找。她的头发挽成个髻,插着根银簪,后颈有块暗红的胎记,形状像朵六瓣梅。
阿婆,这么晚还不睡?我认出那是住在隔壁的陈阿婆,上个月刚过七十大寿。
陈阿婆的动作顿了顿,缓缓直起腰。她手里攥着双玄色缎面鞋,正是白天王阿公竹筐里最上面那双。鞋尖的玛瑙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鞋帮上绣着金线缠枝莲,针脚细密得像是活物。
姑娘家家的,她的声音突然变了,像两块砂纸摩擦,莫要动不该动的东西。
我后颈发寒,想跑却挪不动腿。陈阿婆一步步朝我走来,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可奇怪的是,影子的脚是悬着的,没沾着青石板。
这鞋啊,她抬起脚,我这才看清——她的左脚赤着,脚踝处爬满青紫色的筋络,皮肤薄得能看见下面的白骨,是替死鬼穿的。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陈阿婆的指甲变得又尖又黑,掐住我的手腕:三十年前,张屠户家的小闺女被狼叼走了。狼叼走的不止是人,还有她的魂。她穿着这双鞋跑啊跑,鞋跟沾了青石板的血,鞋尖蹭了土地庙的香灰......
她的嘴咧得更开,露出牙龈:后来啊,她找着替身了。每回有人试这双鞋,她的魂就跟着走一步。七步一烂,七七四十九步,替身的魂就被勾进鞋里,替她受轮回之苦......
我想喊,可喉咙像被人攥住了。陈阿婆的手指掐进我腕骨,疼得我眼泪直掉。她的另一只手举起那双鞋,鞋口对着我的脚:来,试试看?
阿婆!
一声暴喝惊得我魂飞魄散。王阿公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灯焰被风卷得歪歪扭扭,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陈阿婆的动作顿住了,她转头看向王阿公,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里钻出来。
老东西,她的声音混着另一个女人的尖啸,你要管闲事?
王阿公把煤油灯往地上一摔,火舌舔着青砖。他从怀里掏出张黄纸,上面画着朱砂符咒:云栖镇三百年规矩,鞋祟见符如见阎罗!他咬破食指,在符咒上一抹,血珠子渗进去,符咒地烧起来。
陈阿公的身体剧烈颤抖,她手里的鞋掉在地上。我趁机往门外跑,却被什么东西绊倒——是那双玄色缎面鞋。我低头一看,鞋尖的玛瑙不知何时裂了道缝,里面渗出黑血,滴在我手背上,烫得像块烙铁。
快走!王阿公拽着我往院外跑,鞋祟追上来了!
身后传来刺耳的指甲刮墙声。我回头,看见陈阿婆的脸贴在院墙上,眼睛是两个血窟窿,嘴角咧到耳根:姑娘,替我走完这七步......
王阿公拽着我冲进土地庙。庙里的土地公像落满灰尘,供桌上摆着半块月饼。他把符咒贴在门楣上,又抓了把香灰撒在我脚边:蹲下,别回头!
庙外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无数只脚在青石板上磨蹭。我闻到股腐臭味,像是泡了水的破棉絮混着烂肉。王阿公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拔开塞子,里面是深褐色的液体:喝下去,是雄鸡血混了朱砂。
我捏着鼻子灌下去,喉咙像着了火。这时我才看清王阿公的脸——他的左边眼窝是空的,黑洞洞的,能看见里面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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