廛市记
我总觉廛市该是有味道的。不是酒楼里飘出的酒香,也不是药铺里萦绕的药香,是更混杂、更贴胃的味道,像熬在街巷深处百年的老汤,你凑过去闻,只嗅得一缕稠,稠里裹着说不清的鲜——那是没被香精染过的鲜,没被冷链冻僵的鲜,是晨光刚漫过菜摊时,沾在衣襟上的那缕鲜。
去年芒种,我去了岭南的古镇,不是为寻骑楼斑驳的景致,是为找一条藏着老味道的廛市街。领路的是个六十来岁的阿婆,姓林,肩上总挎着个藤编菜篮,说话时带着粤语的软糯气。她说:“你要找的那道‘清平街’,早没多少年轻人晓得咯,就剩些老字号撑着,连巷口的糖水铺都开了四十年。”我递她一碗刚温好的姜撞奶,瓷碗烫得她指尖蜷了蜷,她接过去抿了一口,说:“这条街啊,连日光都裹着香,正午的日头晒在骑楼上,把肉脯的香、烧腊的油香都烘得飘满街,吸一口都能饱半分。”
我们踩着骑楼下的青石板往里走,路是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旧路,石板缝里嵌着些碎糖纸,踩上去“咯吱”响,像老时光在轻声呢喃。街越走越深,两旁的铺子从一开始刷着亮漆的新铺,变成后来木招牌泛黑的老铺,有的挂着“百年烧腊”的幌子,有的摆着“手工鱼丸”的木盆,铁钩上挂着的烧鹅滴着油,油珠落在铁盘里,“滋滋”响,像在给廛市伴奏。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林阿婆突然停住脚,指着前面挂着红布帘的铺子:“到了,这就是李记鱼丸铺,我从小吃到大,鱼丸弹得能当乒乓球。”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间窄窄的铺子,木柜台被油浸得发亮,柜台后坐着个白发老头,手里握着木槌,正“砰砰”捶着鱼糜,鱼糜的鲜气混着葱姜香飘出来,把周围的空气都染得发稠。林阿婆撩开布帘往里喊:“李伯,来两碗鱼丸汤!”里面传来洪亮的应和声:“阿林来啦?稍等,刚捶好的鱼糜,给你做最弹的!”
我站在柜台旁,看着李伯揉鱼糜,他的手很糙,像老树皮,却很稳,把鱼糜揉成小球,扔进沸腾的锅里,鱼丸在汤里滚了滚,就鼓了起来,像一个个雪白的小灯笼。旁边的小桌上,几个老街坊正坐着喝汤,吸溜鱼丸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边喝边说:“李伯的鱼丸还是老味道,比外面的速冻丸子鲜十倍!”李伯听了,笑得眼角皱成褶:“都是新鲜海鱼,现捶现做,能不鲜吗?”
没一会儿,两碗鱼丸汤端了上来,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鱼丸雪白饱满,咬一口,鲜汁在嘴里爆开,带着海鱼的甜,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我边喝边看铺外的廛市,有个挑着担子的阿婆走过,担子里装着刚摘的荔枝,红得像小灯笼,她边走边喊:“新鲜荔枝,十块钱三斤!”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跑过来,买了一斤,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阿婆,你这荔枝比上次还甜!”阿婆笑着说:“刚从树上摘的,能不甜嘛!”
我们在鱼丸铺待了约莫一个钟头,太阳往西斜了些,阳光穿过骑楼的雕花窗,落在铺子里,形成点点光斑,像撒了把碎金。林阿婆说:“我带你去街尾的烧腊铺,张叔的烧鹅是清平街的招牌,皮脆肉嫩,蘸酸梅酱绝了!”我跟着她往街尾走,两旁的铺子更热闹了,有的在炸油条,油锅里的油条“滋滋”响,有的在包粽子,粽叶的清香飘得很远,还有的在卖手工面,面条挂在竹竿上,像一条条雪白的帘子。
走到街尾,果然看见一间挂着“张记烧腊”招牌的铺子,铁钩上挂着几只油亮的烧鹅,皮呈枣红色,滴着油珠,柜台后坐着个中年男人,正用刀麻利地斩着烧鹅,鹅油落在砧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张叔看见林阿婆,笑着说:“阿林今天怎么有空来?要斩半只烧鹅回去?”林阿婆点点头:“给小姑娘尝尝你的手艺,要皮脆的!”张叔应了声,拿起刀,“唰唰”几下就斩好了半只烧鹅,装进油纸袋里,还额外舀了一勺酸梅酱:“刚熬的酸梅酱,配烧鹅最解腻。”
我提着烧鹅,跟着林阿婆往街外走,手里的油纸袋渗着油,带着烧鹅的香,引得旁边的小狗跟着我们跑,摇着尾巴,像在讨食。林阿婆笑着扔了块鹅皮给小狗,小狗叼着皮,欢快地跑开了。我突然觉得,这廛市就是这样的——是鱼丸的鲜,是烧鹅的香,是荔枝的甜,是连空气都带着暖的烟火气。
从岭南古镇回来后,我总爱往城市里的老菜市场钻。有次在杭州的拱宸桥菜市场,我找到一条藏在市场深处的廛市巷,巷里的铺子大多是本地人开的,卖着新鲜的蔬菜、活蹦乱跳的鱼虾,还有手工做的酱菜、豆腐。巷口的豆腐铺冒着热气,老板娘正用布包着豆腐,切成小块,放在竹篮里,旁边的顾客排着队,都等着买刚做好的热豆腐。
我排在队伍里,前面的老奶奶笑着跟老板娘说:“阿妹,今天的豆腐还是老样子,给我来两块,要嫩的!”老板娘笑着应道:“王阿婆放心,刚点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我买了块热豆腐,撒了点盐,咬一口,豆香浓郁,软嫩爽口,像吃了一口春天。旁边的酱菜铺里,老板正用坛子装着酱黄瓜,酱香味飘出来,带着点咸鲜,引得我走了过去。老板笑着说:“小姑娘,第一次来?尝尝我的酱黄瓜,脆得很,配粥最好!”我尝了一根,果然脆爽可口,买了一小坛,老板还额外送了我一小瓶自制的辣椒酱:“这个辣椒酱是用本地辣椒做的,辣得香,不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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