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自北城烽燧台的方向传来,尖锐,急促,蕴含着铁与血的气息,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划破了洛阳城上空由乐声编织的天罗地网。
曹髦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锐利。
他身后的宦官张让脸色煞白,几乎要瘫软在地。
北城烽燧,那是拱卫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更是司马师驻军的咽喉要地。
此地示警,意味着可能有大军压境,或是内部发生了惊天哗变。
“陛下……”张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然而,曹髦却并未如他想象般惊慌失措。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侧耳倾听。
仅仅三息之后,城西的一处高楼上,一盏灯笼快速地闪烁了三下,紧接着,城南的乐坊里传来一声悠长而平稳的琴音。
光影与声音,在瞬息之间完成了信息的交汇与验证。
“不必惊慌。”曹髦的声音恢复了镇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玩味,“是驻守北邙山大营的文鸯将军在进行夜间军演,顺便,试一试朕的‘新玩意儿’罢了。”
张让一愣,这才想起数日前,陛下曾秘调刚从前线轮换回京的扬州刺史文钦之子文鸯,授予其“京畿巡防校尉”的虚衔,实则令其在北邙山秘密整训一支千人精锐。
这支队伍,是曹髦手中为数不多的直属兵力。
“声行合一”的机制在这一刻展现了它真正的价值。
烽燧台的军号是“声”,而阿九麾下的静吏在文鸯军演前便已得到通报,此刻通过光影信号确认,此乃“行”。
二者合一,警报的真伪立判。
若是司马家设下的陷阱,静吏的光影信号便绝不会亮起。
“传朕的口谕给文鸯,”曹髦淡淡道,“演习是好事,但下次,动静小些。吓到了城里的花花草草,总归是不好的。”
他转身走下承露台,夜风将他最后一句话吹散在浓稠的夜色里:“尤其是,别吓到了那位眼疾初愈的大将军。”
五更的钟声悠悠响起,晨雾如纱,笼罩着庄严肃穆的太极殿。
依照旧制,早朝时百官列于殿内,而新授官职、品阶未入八品者,只能在殿外丹墀之下等候唱名引见,连踏上那象征着权力中枢的白玉金阶的资格都没有。
今日,便有两道身影,格外显眼。
庾敳与李衡,身着崭新的青色官袍,袍服的料子粗疏,远不及殿前那些公卿身上的绫罗绸缎。
他们便是此次“策试入仕”中最为出色的两人,一个寒门出身,一个江东渡来,此刻正局促又难掩激动地立于金阶之下。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森严等级的一种无声挑战。
新任少府郤正与大司农沈约早已在殿内列班,他们是曹髦近期提拔的忠直之臣,此刻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势。
宦官张让捧着一卷明黄诏书,快步走出殿门,尖着嗓子高声道:“陛下有旨,策试优等者庾_、李衡,视同七品,特许通籍入殿,面圣受职!”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庾敳与李衡又惊又喜,正要提步上阶,一个冷硬的声音却横插进来。
“慢着!”
只见一名身着绯色官服的司礼官,手持象牙笏板,如一尊门神般拦在二人身前。
此人乃是中正官荀顗的门生,向来以维护礼法为己任。
他双眼一横,满是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庾敳二人,冷哼道:“陛下诏书,我等自当遵从。但祖宗规制,亦不可废!此二人无阀阅高门之背书,无州郡大中正之保举,仅凭一篇策论便想躐等入殿,与公卿并列?成何体统!请二位在此等候,待我入殿请示大宗师定夺!”
言下之意,皇帝的诏书,竟还需他口中的“大宗师”荀顗来做最终解释。
张让气得脸色发紫,正欲呵斥,庾敳却一把拉住了他。
这位新晋的尚书郎虽出身贫寒,却颇有风骨,他对着司礼官深深一揖,朗声道:“我等奉诏而来,陛下许我等登阶,我等便登。若陛下不许,我等便在此处叩首。至于祖制,在庾某看来,这天下最大的祖制,便是尊奉天子!阁下身为司礼之官,拦阻天子诏命,不知又是依的哪朝规制?”
李衡亦是昂然附和:“我从江东而来,只知魏有天子,不知魏有大宗师!”
司礼官被二人一番话噎得面红耳赤,正僵持不下,殿内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钟鸣,紧接着,是曹髦清朗而威严的声音,穿透晨雾,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让庾卿与李卿进来。朕倒要看看,今日在这太极殿上,是朕的诏书说了算,还是某些人的‘规矩’说了算!”
司礼官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再不敢阻拦,狼狈地退到一旁。
庾敳与李衡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激荡,整了整衣袍,一步一步,沉稳地踏上了那道他们从未想过能踏足的白玉金阶。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旧时代的神经之上。
殿内,百官肃立,气氛凝重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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