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决绝的光芒:“走!咱们北上!离开山东这块是非地!”
“北上?”权世勋一愣,“去哪?”
“去河北!”舅父斩钉截铁,“去定州!”
权世勋猛地睁大了眼睛:“定州?舅公和……和弟弟在的地方?”
“对!”舅父重重点头,“你舅公李守拙,是定州白府的西席先生,有学问,有门路!定州白家是当地豪族,根基深厚,或许能庇护一二!最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隐秘的期望,“你兄弟二郎!也在那儿!你们是亲兄弟!在这乱世,骨肉至亲,比什么都重要!咱们去投奔他们!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兄弟!二郎!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权世勋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那个只在舅父模糊描述中存在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仿佛一下子从遥不可及的幻影,变成了一个清晰的目标!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与激动瞬间冲散了离乡背井的愁绪。
“舅!我们去定州!去找舅公!找弟弟!”权世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坚定。
“嗯!”舅父眼中也燃起了希望,“但这路……不好走啊!” 他指着匣子里的金锭,“这玩意儿是催命符!咱们不能就这么带着走!得想法子换成路上好用的钱!”
接下来的日子,舅父变得异常忙碌和谨慎。他不再让权世勋跟着下地,而是让他加紧练习刀法和拳脚,反复叮嘱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和应对之法。他自己则乔装打扮,趁着夜色,用破布包裹着少量金锭,一次次潜入几十里外的县城黑市。
县城里人心惶惶,物价飞涨,银元(尤其是“袁大头”)和铜元成了硬通货,金价反而因为动荡而波动剧烈。舅父不懂行情,又怕露财,在黑市里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他遭遇过黑心钱庄的压价欺诈,被地痞流氓盯梢跟踪过,甚至差点被几个见财起意的溃兵抢了。每一次都靠着他的机警、狠辣和不要命的拼劲,才险之又险地脱身,换回一些成色不一的银元、铜元和几块便于携带的小黄鱼(小金条)。
每次回来,他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或是淤青,或是刀口。他把换来的钱小心地藏好,只对权世勋说:“勋儿,记住,这世道,钱难赚,屎难吃!但为了活命,为了找到你弟弟,再难也得走!”
权世勋看着舅父疲惫而坚毅的面容,看着他身上新添的伤痕,心中的恨意与决心更加炽烈。他练功更加拼命,每一拳每一刀,都仿佛劈向那些夺走他父亲、如今又逼迫他们背井离乡的仇敌!胸前的弹壳,在每一次挥汗如雨的练习中,都仿佛变得滚烫!
(三)定州族学,国殇之课(1931年冬)
定州白府族学。
往日的书声琅琅,今日被一种沉凝悲壮的气氛所取代。授课的先生不再是那位穿灰布长衫的儒者,而是换了一位面容清癯、目光炯炯的老先生,他是白鸿儒特意请来的前清举人,也是坚定的爱国士绅。
权世勋(幼子)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脊挺直如松。他穿着厚实的棉袍,小脸因为寒冷和内心的激荡而微微泛红。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的不是《论语》,而是先生手抄的《左传·国殇》 和 戚继光的《韬钤深处》诗篇。
老先生的声音苍劲有力,带着金石之音,回荡在寂静的学堂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他逐句讲解着《国殇》中楚国将士浴血奋战、视死如归的悲壮场景,讲到“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时,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学堂里一片死寂。连平日里最顽劣的允哥儿,此刻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权世勋紧紧攥着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先生描绘的血战场景,与舅公讲述的父亲在奉天城外扑向子弹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重叠、激荡!为国赴死,身首分离亦不悔! 父亲的形象,从未如此高大、悲壮!
“孩子们!”老先生抹去泪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看看今日之东北!看看沦陷的奉天、长春、哈尔滨!日寇铁蹄之下,山河破碎,同胞蒙难!这与两千年前楚国将士所面对的强敌入侵,何其相似!我华夏血脉,岂容异族践踏?!”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堂下每一个稚嫩却已染上忧患的面孔,最终落在权世勋身上,带着期许:“戚南塘公(戚继光)有诗云:‘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今日之祸,远甚倭寇当年!老夫望尔等,读书明理,强健体魄,他日若国难当头,当效法先贤,执干戈以卫社稷!纵不能封侯拜相,亦要做个顶天立地、无愧祖宗的中国人!记住这国殇之痛!记住这血海深仇!”
“是!先生!”权世勋第一个站起身,小脸因激动而涨红,清澈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响亮,如同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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