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平城,天穹愈发高远湛蓝。晨起时,城堞上已能见到薄薄的白霜,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着细碎的银光。桑干河的水位降了许多,露出大片灰白的卵石滩涂,几艘渔船搁浅在岸边,渔网晾晒在竹竿上,像一幅褪了色的边塞画。
这日清晨,卫铮照例在县寺后院练刀。三尖两刃刀在他手中翻飞,刃光如雪片纷扬,破空声时而沉雄如雷,时而尖啸如哨。两个月的筑城劳作与持续习武,让他的臂膀、腰背线条愈发硬朗,原本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形,如今已有了赳赳武夫的骨架。
一套“破阵刀法”练罢,卫铮收势凝立,额角微汗,气息却平稳如常。他抚着刀身细密的云纹,心中暗忖:蒲山的新刀不知锻到第几火了?这柄李彦所赠的旧刃,确是愈发衬不上如今的力道了。
正思量间,陈觉手持一封帛书匆匆而来,面上带着笑意:“少主,五原来信,是徐公明。”
卫铮精神一振,接过帛书展开。徐晃的字迹如他的人一般,方正刚劲,笔划如斧凿刀刻:
“铮弟如晤:
晃自去岁仲冬随师学艺,至今已十月矣。蒙恩师倾囊相授,斧法、骑射、阵略皆有所得。今技艺初成,恩师言‘可出师矣’。闻弟已在平城开府治事,北疆烽火日炽,晃愿东去效力,共御胡虏,不日即达。
恩师年事渐高,然体魄尚健。所居幽谷僻静,鲜卑游骑罕至,暂且无虞。师嘱晃转达:三尖两刃刀之精要,在于‘三尖协、两刃随’,重心前三分,则劈刺皆宜。待新刃铸成,弟当细悟。
另有一事相告:九原吕布,去岁冬归乡,投效五原边军。此子悍勇绝伦,半载间七战七捷,阵斩鲜卑酋长三人、百夫长十数,今已擢为军侯,领一曲五百人,驻守宜梁城。郡中皆言‘飞将再世’。晃尝与之切磋,其戟法确有师门之风,然性情骄矜,目中无人,弟日后若遇,当慎处之。
晃拟旬日内启程,轻骑简从,径往平城。边塞多险,弟宜早布斥候,谨防秋掠。
兄晃 顿首
光和二年八月丙辰”
信不长,但字字实在。卫铮读罢,沉默良久。
“公明要来,这是大好事。”陈觉见他神色复杂,试探道,“只是……少主似有感慨?”
卫铮将信折好,收入怀中,走到廊下凭栏远望。北方天际,雁阵正排成人字南飞,鸣声苍凉。他缓缓道:“我是感慨这吕布……终究是错过了。”
陈觉已知吕布之事,宽慰道:“人各有志。吕布既愿效力朝廷,也是正道。况且少主与他有同门之谊,日后未必不能携手。”
“携手?”卫铮摇头苦笑,“子明,你读史书,当知有些人如烈马,可乘一时之快,难驭长久之安。吕布骁勇,世所罕见,然其性情……”他想起史书中那句“三姓家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罢了,各有缘法。他能建功立业,也是好事。至于将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乱世将至,英雄辈出,谁能最终执掌风云,还未可知。
此时,院外传来整齐的号子声,由远及近,沉雄有力。那是筑城营晨操完毕,正列队前往北城墙工地。卫铮整了整衣袍:“走,去看看。”
北城墙外,景象已与月前截然不同。
原本斑驳坍圮的墙体,如今外侧已立起一道丈余高的木制“排栅”——这是卫铮从后世脚手架得来的灵感,以粗木为架,铺以木板,工匠民夫可在其上安全作业。排栅分三层,每层相距五尺,以竹梯相连。此刻,数百人正在各层忙碌:下层搬运土石,中层夯筑墙体,上层铺设女墙垛口。
更引人注目的是工地旁那片空地。数百新兵列成方阵,由卫兴、高顺指挥,正练习长矛突刺。“刺!”号令下,数百杆白蜡木长矛齐刷刷前刺,矛尖在晨光中汇成一片寒星。“收!”矛杆收回,动作整齐划一,竟已有几分精兵气象。
张武、关羽领着的骑队则在更远处河滩练习驰射。马蹄踏起烟尘,骑士们在奔驰中张弓搭箭,射向百步外的草靶。虽然命中者不足三成,但那股冲天气势,已非昔日县兵可比。
王猛负责的步卒正在练习刀盾配合。两人一组,一攻一防,木刀木盾碰撞声噼啪作响,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与短促的呼喝。杨辅、杨弼则带着射队在城墙角楼练习仰射——这是针对攻城敌军的特殊训练。
卫铮沿着排栅下的通道巡视。所过之处,无论是夯土的民夫还是操练的士卒,皆挺直腰杆,目光灼灼。一个正在搅拌灰浆的老匠人见他过来,竟放下木锨,躬身行礼:“明府!”
“老丈辛苦。”卫铮扶起他,“这‘三合土’可还合用?”这是他提出的配方:黄土、石灰、细沙按比例混合,加水闷透,夯筑后坚硬如石。
“合用!太合用了!”老匠人激动得胡子直抖,“小老儿筑墙四十年,从未见过这般坚固的土!明府这法子,真是神了!”
旁边一个满身灰土的年轻士卒插嘴道:“明府,咱们这段墙,今日就能夯到三丈五了!比隔壁二队快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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