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特制鞋篇)
民国三十二年,六月初,夜。上海法租界,机器零件加工厂后院的秘密阁楼。
连日的阴雨让空气湿冷黏腻,阁楼里弥漫着机油、旧木头和伤口敷料混合的沉闷气味。秦书婉靠坐在墙角的板铺上,就着一盏蒙着布的小台灯微弱的光,小心地卷起右腿的裤管。拆掉夹板后,伤腿依旧肿胀发亮,皮肤下是狰狞的紫红色淤痕,踝关节僵硬,每一下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她咬着牙,用蘸了药酒的棉团擦拭着伤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曼丽坐在小桌旁,就着灯光仔细缝补一件旧衣服,针脚细密均匀。何彩珠则在门口附近,借着楼下机床噪音的掩护,轻轻擦拭着几把武器的零件。被救回来的年轻人阿亮蜷在另一个角落的草铺上,似乎睡着了,但偶尔会不安地翻身。
气氛压抑而紧绷。自从破译了鞋带暗号,确定了“汇丰银行之约”,一种无形的压力便笼罩着这个狭小的空间。明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将是决定性的时刻。是陷阱还是转机?无人知晓。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哐当……哐当……”楼下机床有节奏的轰鸣声,突然被一阵轻微但不同的敲击声打断。三长,两短,一长。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何彩珠立刻警觉地放下手中的零件,无声地移动到门后,手握住了门闩。林曼丽也停下了针线,看向秦书婉。秦书婉微微颔首。
何彩珠轻轻拉开一条门缝。黑暗中,一个低矮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是“船老大”手下的核心交通员,绰号“泥鳅”的少年。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像刚从水沟里爬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包袱。
“秦先生,”泥鳅压低声音,气息有些不稳,将包袱递给何彩珠,“‘掌柜’(船老大)让送来的,说是……‘老家’特意指来的,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 他用了最高级别的暗语。
“老家”指来的?秦书婉心中一凛。在这种时候?她示意何彩珠接过包袱。
泥鳅完成任务,片刻不停,转身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何彩珠将油布包袱放在小桌上。包袱不大,但拿在手里有些分量。
林曼丽和何彩珠都看向秦书婉。秦书婉放下药瓶,用布擦了擦手,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油布上系着的麻绳。
油布层层打开,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三人都愣住了。
不是武器,不是弹药,也不是药品或金银。
那是一双鞋。
一双半新不旧的黑色直贡呢面料、千层底布鞋。样式极其普通,是上海街头最常见的那种,毫不起眼。
但秦书婉的独眼,却瞬间凝固在鞋上!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鞋……太不普通了!
首先,是尺寸。秦书婉的脚因为幼年缠足不彻底,又经历过长期军事训练和奔波,比寻常女子要大且宽,还有些变形,极难买到合脚的鞋。而眼前这双鞋,无论是长度、宽度,还是鞋面的高度,都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分毫不差!
其次,是鞋底。千层底纳得极其厚实坚韧,但仔细看,鞋跟部位做了特殊的加厚和轻微的内侧倾斜处理!这种细微至极的改动,常人根本不会注意,但对于右腿受伤、行走时重心会不自觉偏向健侧、导致伤腿受力不均的秦书婉来说,这种设计能极大改善步态,减轻伤腿的负担和疼痛!
最后,是鞋垫。鞋垫用的是吸汗透气的软木材质,但在足弓和脚跟处,垫入了薄而富有弹性的檀木片和一层晒干的艾草!檀木固形支撑,艾草活血化瘀、温经通络——这是精通医理的人才会用的法子!
这绝不是一双普通的布鞋!这是一双倾注了心血、完全根据她秦书婉的脚型、伤情甚至体质,特制的鞋!
是谁?谁能如此了解她的情况?谁又有能力在敌人严密封锁下的上海,悄无声息地送来这样一份“礼物”?
“老家”?延安方面?不可能,他们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如此快得到她最新伤情的细节并做出如此精准的应对。
“表叔”?那个神秘的内线?他或许知道她的存在,但能细致到脚型和伤势吗?
葛老丈?那位山野神医?他精通医理,或许能想到药垫,但做鞋……而且如何送达上海?
一个更让她心悸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沈醉?
只有他!只有那个曾与她朝夕相处、对她一切习惯了如指掌、又拥有无孔不入资源的沈醉,才有可能做到!可如果是他,这双鞋意味着什么?是示好?是提醒?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是否正透过这双鞋,冷冷地注视着这里的的一切?
秦书婉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鞋……”林曼丽也看出了蹊跷,声音带着惊疑。
秦书婉没有回答,她沉默地拿起一只鞋,入手微沉,针脚细密得惊人。她用手指细细摩挲着鞋帮内侧,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小块极其细微的、与周围布料手感略有不同的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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