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住的旧楼有项怪规矩:每晚十点,必须熄灭所有灯,静坐一小时。
管理员说,这是在“校准楼体的自然沉降”。
我偷偷在熄灯后玩手机,发现日历显示我多过了一天。
对楼独居的老太太,每晚在黑暗中用望远镜看我,嘴唇翕动,像在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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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这栋“安宁公寓”纯粹是因为穷。毕业留在城里,薪水刨去房租只够吃糠咽菜。中介递来这单时,眼睛瞟着别处,语速飞快:“老楼,住户少,安静,关键是便宜,押一付一。”便宜得像陷阱。但银行卡的余额数字比任何恐怖故事都更有威慑力。我点了头。
楼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产物,灰扑扑的水泥墙面,爬满深绿色苔藓和水渍的痕迹,窗户是老式的铁框绿玻璃,大多紧闭,反射着迟钝的天光。一共七层,没有电梯。楼道里灯泡坏了几个,剩下的也昏黄如瞌睡人的眼,照着剥落的“讲卫生、除四害”标语。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像是陈年的灰尘混合着木头霉烂、廉价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旧衣服久压箱底的气味。
管理员姓吴,住在一楼楼梯后面用储物间隔出来的小屋里。他是个干瘪的老头,背有些佝偻,脸上皱纹深刻,但一双眼珠子却异常活泛,看人时像两枚不断转动的黑色玻璃弹珠。他给我钥匙,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边缘磨得光滑。手续异常简单,几乎没问什么,只在一本边缘卷起的牛皮纸登记簿上记下了我的名字和房号——603。
“规矩不多,但有一条,必须记住。”吴管理员抬起那双玻璃弹珠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晚上十点整,准时熄灯。所有的灯,屋里屋外,台灯壁灯,哪怕手机屏幕光,都得灭掉。然后,安安静静在屋里坐一个小时,到十一点,才能再动。”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省电?”
他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省电?算是吧。”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在这空旷的一楼门厅里带着回音,“主要是为了‘校准’。这楼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作息’。每天夜里这个点儿,是它自然沉降、调整筋骨的时候。有点儿光,有点儿响动,就容易……扰了它。扰了它,就对住户不好。”
“自然沉降?还要每天校准?”我听得莫名,“对住户怎么不好?”
吴管理员却不细说了,只是重复:“记住就行。十点熄灯,静坐一小时。这是为了大家好。”他说“大家”两个字时,语气有点怪,好像那不仅仅指楼里的活人。
603室在走廊尽头。一室一厅,老式格局,墙面刷着惨绿色的半墙漆,上面是斑驳的白灰。家具简单到近乎寒酸,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瘸腿的桌子。窗户正对着另一栋几乎一模一样的旧楼,间距很近,近得能看清对面阳台晾晒的衣物花纹,甚至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有几片枯叶。
唯一的好处是视野无遮,斜斜地能看到侧前方另一栋楼的一个小窗户。那窗户总是拉着暗红色的绒布窗帘,只在偶尔掀开一角时,能瞥见里面似乎堆满了杂物,还有一个极其瘦小的、穿着深色衣服的身影——那是个独居的老太太,邻居们提起她时都含含糊糊,只说姓姜,脾气怪,很少露面。
搬家整理,累得骨头散架。直到晚上九点五十多,我才猛地想起那条古怪的规矩。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对面楼也只有零星几点灯光,正陆续熄灭。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攫住了我。我走到门边,侧耳倾听。整栋楼寂静无声,不是那种安宁的静,而是像所有声音都被厚厚的海绵吸收了,连通常老房子难免的管道呜咽、木板吱呀都听不见。一种沉甸甸的、压迫的寂静。
墙上的老式石英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声音在寂静里被放大,像小锤子敲在耳膜上。咔。咔。咔。
十点整。
几乎在秒针垂直指向顶端的瞬间,我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闪了一下,灭了。不是跳闸,是毫无征兆地、温柔地熄灭了。与此同时,从门缝底下、窗户外面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微弱光感也消失了。整栋楼,或者说我感官所及的世界,瞬间沉入了浓稠的、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连窗户的轮廓都隐没在墨里。
黑暗带来本能的恐惧。我僵在原地,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撞得生疼。过了几分钟,眼睛勉强适应,也只能看到家具模糊的、比背景更黑一点的轮廓影子。那一个小时,我遵照吩咐,坐在坚硬的木板床沿,一动不敢动。寂静在耳边轰鸣,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滋生,又或许只是血液流动的错觉。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被拉长、碾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没有一小时,也许更长,对面楼某个窗户突然亮起了光,很微弱,像是手电筒。紧接着,更多窗户陆续透出光亮。十一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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