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急促的拍门声就把我惊醒。是昨天通知我的那位远房叔公,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看见我像看见救星,又像是看见瘟神,眼神躲闪。
“阿……阿生,来了,她回来了。”他声音干涩。
“谁?”
“你小姨,春兰。十年前进山采药,再没出来……都以为没了。昨夜,突然自己走回来了,就在村口。”
我愣住。小姨?我有点模糊的印象,是个爱笑、手脚麻利的女人,我小时候回来,她常偷偷塞给我山果子。十年失踪,突然回归?
“人呢?”
叔公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皮耷拉着,不敢看我:“在……在祠堂后面的旧屋里。你……你去看看,族长和几个老人都在。”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我抓起工具袋,跟着叔公深一脚浅浅脚地走。旧屋离祠堂不远,更破败,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线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草药又带着甜腥的气味。
屋里挤着五六个村里的老人,都是男性,面色凝重,烟雾缭绕。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被子。
族长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松弛,眼神却锐利。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没多话,示意我上前。
我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是小姨。容貌变化很大,苍白,消瘦,颧骨突出,但依稀能辨出当年的轮廓。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神态……很安详。可仔细看,她的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不是活人的血色,也不是死人的惨白。嘴唇是淡淡的紫。
我伸手,指尖触及她的手背。冰凉,僵硬。没有脉搏。
她已经死了。至少,不是活人的状态。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低声问。
“天快亮时,守夜的福贵看见她躺在这儿,就这样了。”族长声音沙哑,“进村时还好好的,能走,能眨眼,就是不说话。”
“十年……”我喃喃道,“在山里,怎么过的?”
没人回答。屋里的烟雾更浓了,老人们沉默着,像一尊尊雕像。
族长干咳一声:“按老规矩,外头横死,又这样回来,得尽快入土。但春兰这情况……寻常葬法怕是不妥。阿生,你是捡骨师的传人,你爷爷当年说过,有些‘特别’的,得用特别的法子。”
我明白了。他们叫我来,不只是“看看”。是要我主持捡骨重葬,处理这具“特别”的尸身。工具袋里那本笔记,那句警告,沉甸甸地坠着我的心脏。
“捡骨……需要准备。”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吉时,器物,净身,告祖……”
“都备好了。”族长打断我,眼神不容置疑,“午时三刻,开棺。就在祠堂侧室,棺木已备下。净身的热水、香烛、纸钱、朱砂、新麻布,都齐了。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
他们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只是一个被急需的工具。我看向床上小姨平静的脸,那青灰色的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恐惧像藤蔓缠住我的四肢。我想起牌位上颠倒的名字,想起爷爷笔记里那行字。
午时三刻,一天中阳气最盛,也是旧时行刑的时辰。选这个点开棺捡骨,与其说是借阳气镇邪,不如说是一种极端的、以煞制煞的冒险。
侧室已经布置好了。一具薄棺停在中间,棺盖敞开。热水、毛巾、朱砂笔、麻布、还有一小坛据说化了符咒的清水。屋角燃着大把的线香,气味辛辣刺鼻。族长和另外两个最年长的老人站在门边,像监工,又像是见证。
没有仪式性的悼词,没有亲属哭丧。沉默压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我走到棺边。小姨已经被移入棺内,穿着她失踪前那套旧衣服,浆洗得发硬,现在套在她消瘦的身体上,空空荡荡。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神态依旧安详,甚至比在床上时,那青灰色似乎淡去了一点。
我依照爷爷所教,先净手,用符水擦拭。然后拿起朱砂笔,准备在她额头、手心、脚心点下镇魂符。这是防止尸变或阴魂不散的基础步骤。
笔尖悬在她冰凉的额头,我却迟迟无法落下。她的皮肤,在晦暗的光线下,隐隐似乎有极细微的纹路在游动,像水底下的暗流。我眨眨眼,又看不见了。
稳住呼吸,我快速点下符咒。朱砂的红色在她青灰的皮肤上异常刺目。
接下来是开嘴,放入压舌玉(通常是一枚铜钱或特制玉片,防止尸气喷出或日后成僵开口噬人)。我用特制的木撑,小心翼翼地去撬她的牙关。
牙关咬得不紧,很容易就打开了。嘴里很干净,没有泥土草根,也没有异味。我捏着一枚小小的、边缘磨得光滑的田黄石压舌玉(这是我们家传的,爷爷说比铜钱好),准备放入她舌下。
就在我俯身,视线与她面部平行的那一刹那——
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不是一个清晰的微笑。更像是面部肌肉无意识的、细微到极致的抽搐,牵动了嘴角的皮肤,形成一个似有似无上扬的弧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