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失魂落魄地回到怡红院,那股从曾秦小院带回来的屈辱和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
暖阁里甜腻的香气此刻闻来只觉得头昏脑涨,他挥退了所有上前伺候的丫鬟,独自一人瘫在暖榻上,用锦被蒙住了头。
黑暗中,曾秦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他那句“每日前往潇湘馆”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林妹妹咳喘痛苦的模样,与曾秦施针时专注的神情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口一阵阵发紧。
他不能失去林妹妹,绝不能!
可是,阻拦曾秦治病?
他拿什么拦?
闹到长辈那里,只会显得他无理取闹,不顾林妹妹的死活。
曾秦正是拿捏住了他这点软肋。
那么,答应他的条件,把小红给他?
这个念头一起,贾宝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烦躁和……一丝隐秘的、为自己开脱的念头:不过是个丫头罢了……袭人、晴雯她们还在,少一个小红又有什么要紧?
何况,曾秦不是说她“机灵爽利”么?去了那边,说不定……说不定真是她的造化呢?
总好过在这里……
他翻来覆去,心思百转。
一会儿觉得对不起小红,毕竟她方才还那般“忠心”地为自己说话;
一会儿又觉得这一切都是曾秦逼的,要怪也只能怪曾秦;
一会儿又想着林黛玉若知道他为她“牺牲”至此,会不会感动回心转意……
最终,对失去林黛玉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那点对小红的不忍,在“林妹妹”三个字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脸色依旧难看,眼神却带上了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决绝。
“袭人!”他哑着嗓子喊道。
袭人正心神不宁地在外面做着针线,闻声连忙进来,见他脸色灰败,小心翼翼地问:“二爷,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贾宝玉不看她的眼睛,目光游移地落在窗棂上,声音干涩:“去……去把小红叫来。”
袭人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红?二爷突然叫她做什么?
她不敢多问,应了声“是”,退出去寻人。
不多时,林红玉跟着袭人进来了。
她脸上还带着些许忐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二爷单独叫她,莫非是觉得她白日里“维护”有功,要抬举她?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刻意的柔顺:“二爷,您叫我?”
贾宝玉看着她那张尚显稚嫩却已透出几分伶俐的脸,喉头滚动了一下,竟有些难以启齿。
他深吸一口气,避开她询问的目光,硬着心肠道:“小红……方才,我去见了曾举人。”
小红的心猛地一提,强笑道:“二爷何苦再去理会那等人……”
“他……”
贾宝玉打断她,语速加快,仿佛怕自己后悔,“他说……他瞧着你是个机灵爽利的,想……想让你过去他院里伺候。”
“……”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劈在林红玉头顶!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双灵活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
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二……二爷?您……您说什么?”她的声音尖细得变了调。
旁边的袭人也惊呆了,手中的针线篓子“啪”地掉在地上,彩线滚落一地。
秋纹、碧痕等原本在外间竖着耳朵听的丫鬟,也全都愣住了,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爷……二爷要把小红送给曾举人?
就因为曾举人一句话?
贾宝玉被小红那惨白的脸色和绝望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虚,连忙别开脸,语无伦次地开始“劝慰”,试图让自己的决定显得合情合理:
“小红,你……你别急,听我说。曾举人如今是举人老爷,前程远大,你过去……是好事。他院里人少清净,香菱、麝月她们你也知道,都是好相处的。
曾举人待她们也宽厚,香菱还有田庄……你跟了他,往后……往后自有你的好日子过,比……比在我这里熬着强。多少人想去还没这门路呢,你……你要珍惜……”
珍惜?
小红听着这些空洞又残忍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她当然知道曾秦那里好!
她知道曾秦前程无量,知道他对屋里人大方!
可她更知道,自己刚刚才在背后编排了茜雪,造了曾秦的谣!
现在转手就被二爷像丢一件垃圾一样丢过去,这算什么?
讨好?赔罪?
还是……把她当成平息曾秦怒火的工具?
她是想攀高枝儿,是想往上爬,可她不是没有心,没有脸皮的!
这样被主子和“新主子”像货物一样推来搡去,她成了什么?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可以随意牺牲、毫无尊严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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