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日,祭灶刚过,贾府的年味便浓得化不开了。
宁荣街上,两府门前的石狮子脖子上都系了簇新的红绸,门楣上挂起了御赐的“忠勇文儒”匾额仿制的红底金字灯笼——这是贾母特意吩咐的,说是要沾沾曾秦的喜气。
从正门到仪门,一路悬灯结彩,大红猩猩毡的帘子换上了崭新的,廊下挂满了各色琉璃、玻璃、珐琅、料丝的灯笼。
有方的,有圆的,有葫芦形的,有绣球样的,到了夜间点上,整条街都映得流光溢彩,恍若仙境。
下人们穿着新制的冬衣,虽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浆洗得挺括干净,脸上带着忙碌的笑意,抬着年货在各院穿梭。
厨房里从早到晚烟气腾腾,蒸年糕的甜香、卤肉的酱香、炸丸子的油香混在一处,隔着几重院子都能闻到。
荣禧堂内,贾母兴致极高,命人将珍藏的“慧纹”屏风都搬了出来,又开了库房,取了许多古玩摆设装点。
王熙凤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平儿、丰儿等人清点各庄子上送来的年例,安排祭祖的器皿供品,还要打点送往各王府公侯府的年礼。
一时间,贾府上下人声鼎沸,笑语喧哗,好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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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无边的喜庆热闹,似乎独独绕过了贾府西北角的潇湘馆。
馆内静得异样。
千竿翠竹覆着残雪,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枝叶萧疏,那点倔强的绿意也显得黯淡憔悴。
风过时,竹叶沙沙作响,反倒衬得馆内愈发死寂。
猩红毡帘沉重地垂着,将外间的喧闹与生机隔绝。
室内药香浓得化不开,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临窗的暖榻上,林黛玉歪在那里,身上盖着那条半旧的秋香色金钱蟒薄毯,薄得几乎瞧不出原来的花纹。
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素缎小袄,越发衬得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颧骨处透着两团不正常的潮红。
长发未绾,松松地披在肩头,更添了几分羸弱。
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是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那双曾经“似泣非泣含情目”,如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的青黑浓得骇人,眸子却依旧清澈,只是失了神采,空茫茫地望着窗外。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黛玉猛地弓起身子,用手帕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剧烈颤抖。
紫鹃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进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忙将药碗往旁边小几上一搁,扑到榻边替她拍背。
“姑娘!姑娘您慢些……慢些咳……”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好半晌,才渐渐平息。
黛玉无力地瘫软在引枕上,胸口剧烈起伏,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紫鹃小心翼翼地去抽她手中的帕子,黛玉却攥得死紧。
“姑娘,让奴婢瞧瞧……”紫鹃声音发颤。
黛玉闭着眼,轻轻摇头,气息微弱:“没……没事……老毛病了……”
“姑娘!”
紫鹃几乎要哭出来,手上用了些力气,终是将那方素白帕子抽了出来。
帕心一点刺目的猩红,宛如雪地中绽开的红梅,灼得人眼疼。
不是一丝,是一团!
紫鹃的手抖得厉害,看着那摊血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前几日还只是痰中带血丝,如今……如今竟咳出这么大一团!
“不行……不行……”
紫鹃喃喃着,猛地站起身,“姑娘,您等着,奴婢这就去请曾举人!他定有办法!”
黛玉闻言,艰难地睁开眼,伸手想拉住她,却只虚虚地抬了抬手指。
“别……别去……”声音细若游丝,“年下……大家都忙……莫要……叨扰……”
“什么叨扰不叨扰!”
紫鹃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姑娘都这样了!您等着,奴婢去去就回!”
她再顾不得许多,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将那染血的帕子攥在手心,掀开帘子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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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紫鹃一路小跑,穿过竹径,绕过沁芳亭,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曾举人医术通神,连太后的病都能治好,定能救姑娘!
到了曾秦小院门口,她气息不匀,也来不及让守门的小丫鬟通报,径直就往里闯。
“紫鹃姐姐?这是怎么了?”
莺儿正端着个铜盆出来倒水,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曾……曾举人在吗?我们姑娘……姑娘不好了!”紫鹃声音带着哭腔。
“在!在书房!”莺儿忙指路。
紫鹃跌跌撞撞冲到书房外,也顾不上规矩,抬手就拍门:“曾举人!曾举人救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
曾秦正站在书案前临帖,闻声抬头,见是紫鹃,面上掠过一丝讶异。
待看清她满脸泪痕、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顿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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