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日头懒洋洋地斜挂在西天,将宁国府那些朱漆廊柱的影子拉得老长。
曾秦提着那只半旧的紫檀木药箱,步履从容地踏入天香楼所在的院落。
院子里积雪未化干净,几个粗使婆子正拿着竹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清扫着,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曾神医”。
“蓉大爷可在?”曾秦淡淡问道。
“在呢在呢!”一个婆子忙不迭应道,“在后头暖阁里,奴婢这就去通报——”
话音未落,暖阁的锦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贾蓉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来。
不过几日不见,他整个人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脸颊凹陷下去,眼圈乌青,偏生那双眼睛里又燃着一种骇人的、近乎疯狂的亢奋光芒。
“曾神医!您可来了!”
贾蓉几步抢到曾秦跟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药!上次那‘龙雀合欢散’……还有没有?再给我一些!不,多给我一些!我有银子!多少都行!”
他呼吸粗重,嘴里喷出一股混合着酒气和某种古怪腥膻的气味。
身上那件宝蓝缎面貂裘敞着怀,露出里头皱巴巴的月白中衣,衣襟上还沾着几点可疑的胭脂渍。
曾秦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目光在他脸上扫过。
曾秦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医者忧虑:“蓉大爷,学生上次便说过,那‘龙雀合欢散’药性霸道,于你身体有损,不可多用。你如今这气色……”
“我不管!”
贾蓉几乎是吼出来的,那张憔悴的脸上扭曲着贪婪与绝望,“损不损的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只要能让我再做回男人!哪怕就一时半刻也行!曾神医,我求您了!您是活菩萨,再赐我些药吧!”
他说着,竟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叠银票,看面额足有五六百两。
一股脑往曾秦手里塞:“这些……这些先给您!不够我再凑!只求您再给我一瓶……不,两瓶!我……我实在是……离了那药,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曾秦看着他这副丑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鄙夷与讽刺。
这世间之人,往往如此——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甘之如饴,只为那片刻虚幻的欢愉。
他沉吟片刻,仿佛被贾蓉的“诚意”打动,又似医者仁心不忍见其痛苦,终是轻叹一声,从药箱夹层里又取出一个与上次一般无二的白玉小瓶。
“此药配制极难,材料珍稀,学生手中也只余这最后一瓶了。”
曾秦将药瓶递过去,语气严肃,“蓉大爷切记,此乃虎狼之药,绝不可连续使用!
每次间隔至少七日,且每次用量不得超过米粒大小!否则……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是是是!谨遵医嘱!谨遵医嘱!”
贾蓉如获至宝,一把抢过药瓶,死死攥在手里,那张灰败的脸上瞬间焕发出病态的红光,连声道谢都顾不上了,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蓉大爷这是要去何处?”曾秦在他身后淡淡问道。
贾蓉脚步一顿,回头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容猥琐而急不可耐:“我……我去试试药效!前儿新得了个扬州来的丫头,水灵得很……”
他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搓着手道:“对了,可卿这几日总说胸口闷,吃不下东西,劳烦神医再给瞧瞧。诊金……诊金回头一并奉上!”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院子,那急切的模样,活像饿了三天终于见到肉骨头的野狗。
曾秦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五百两银子,买一张通往阎王殿的快车票。
这买卖,很公平。
他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袍,提着药箱,缓步走向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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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内室,依旧是那股甜腻暖香,却比往日淡了些许。
秦可卿今日未在暖榻上歪着,而是坐在临窗的贵妃椅中,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银狐裘毯。
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绣折枝梅花的软缎寝衣,领口松松地系着,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
墨染般的青丝并未梳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松松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肩头,更添慵懒风韵。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那张艳绝人寰的脸上,少了几分病态的苍白,多了些红润血色。
眉梢眼角天然一段风流,此刻因着期待与欣喜,眼波流转间,潋滟生辉,直直地落在曾秦身上。
“先生来了。”
她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怯,想要起身,却被曾秦抬手止住。
“大奶奶坐着便好,不必起身。”
曾秦走到她面前,将药箱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听蓉大爷说,大奶奶这几日又觉胸闷?”
秦可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是贾蓉的托词,脸颊不由得飞上两朵红云。
她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有些闷。不过……见了先生,倒觉得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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