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大暑,黄河龙门段突发暴雨。
我趴在防汛指挥部的窗台上,看见浑浊的河水里漂着盏红灯笼,灯笼下吊着具女尸,青丝缠绕着她的脖颈,像条正在蜕皮的白蛇。当灯笼漂过镇河铁牛时,女尸突然睁眼,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脸——那是我失踪三年的母亲。
“水打灯现,河伯娶亲。”守河人陈大爷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的老茧刮过我腕间的银镯,镯身刻着的“安澜”二字突然发烫,“你娘当年不该偷走河伯殿的铜铃。”
话音未落,灯笼突然沉入河底,水面炸开巨大的漩涡。我看见旋涡中心露出半座宫殿,殿门上的铜环刻着我家祖宅的门牌号:河滨村19号。
2019年清明,我站在河滨村渡口,手里攥着母亲的死亡证明。
泛黄的纸张上写着“溺水身亡,尸体未寻获”,但村里人都知道,1995年那个中秋,母亲是抱着我的百天照走进黄河的。渡口的老槐树挂着新折的柳枝,枝桠间夹着张黄符,符角被河水浸得发皱,露出半行朱砂字:“水鬼寻替,灯照骨归”。
“水禾回来了?”撑船的周船娘系着蓝布围裙,船头摆着半碗泡着铜钱的小米粥,“你娘走的那晚,我看见她腕上的银镯在发光,像把小刀子划破了河面。”
木船划过回水湾时,船底突然传来敲击声。周船娘脸色煞白,往河里撒了把铜钱:“得罪了,河底的老爷们。”我望着浑浊的河水,突然看见水下漂着串红绳,绳头系着枚铜钱,和母亲陪葬品清单上那枚“洪武通宝”分毫不差。
祖宅的木门挂着新锁,门楣上斜贴着半张褪色的门神,右脸被雨水泡得肿胀,像张哭变形的脸。我用备用钥匙开门,霉味中混着股水草的腥气,堂屋供桌上摆着我的百天照,相框玻璃上凝着水珠,映出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倒影。
“小禾别怕,是娘。”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房梁上缠着湿头发,发丝滴着水,在地面汇成“西滩”两个字。那是黄河边的乱葬岗,村里夭折的孩子都埋在那里,母亲当年常去给他们烧纸。
西滩的土路上全是牛蹄印,却没有脚印。我走到第19座坟前,发现墓碑上的字被人用红漆改过,“陈秀兰之墓”变成了“林水禾之墓”,墓前摆着半碗泡发的红枣,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零食。
“她等了你二十年。”陈大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个铁盒,“1995年中秋,你娘抱着你跪在镇河铁牛前,说要用自己的命换你平安。”他打开铁盒,里面装着半枚铜铃,铃身刻着我家祖宅的砖纹,“这是河伯殿的引魂铃,当年你娘就是用它偷走了河底的记忆。”
铜铃突然发出蜂鸣,我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母亲在雨夜的渡口烧纸,火苗突然变成蓝色,照亮了河面上漂着的无数小灯笼,每个灯笼下都吊着具婴儿尸体,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和我同款的银镯。
“那些都是‘河灯子’,”陈大爷叹了口气,“黄河每年都会收走七十二个童男童女,你娘想当替死鬼,可河伯要的是老林家的骨血。”他指向我腕间的银镯,“看见镯底的刻痕了吗?那是你太奶奶当年刻的生辰八字,每个老林家的女人,都是河伯殿的活祭品。”
返回祖宅时,天已经黑了。我刚踏进门,就听见后院传来水响。推开门,看见井台上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我梳头,湿头发垂到地上,发尾滴着水,在青砖上画出个“回”字。
“娘?”我颤抖着伸手。女人突然转头,左脸爬满青紫色的尸斑,右腕戴着那枚“安澜”银镯,正是母亲下葬时我亲手戴上的。她张开嘴,露出两排布满青苔的牙齿,声音像生锈的船锚:“小禾,该回家了...”
我转身想跑,却撞上周船娘。她手里拿着个纸包,里面是件湿漉漉的童装,正是我小时候穿的那件红肚兜:“你娘托梦给我,说西滩的坟是空的,她的骨头还在河底的石匣里。”
井里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穿蓝布衫的女人化作水雾消失。周船娘往井里扔了枚铜钱,水面浮出个倒影——镇河铁牛的牛角上缠着红绳,绳头系着个铁皮盒,正是陈大爷给我看的那个引魂铃铁盒。
“明晚子时,带着铜钱去渡口,”周船娘塞给我枚“洪武通宝”,“河伯殿只在回水湾涨潮时出现,你娘当年就是从那里进去的。”她说话时,我看见她耳后有片鱼鳞状的胎记,和母亲临终前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子时的渡口飘着浓雾,黄河水比白日里清澈许多,能看见河底的鹅卵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我攥着铜钱走进水里,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当水位没过胸口时,铜钱突然发光,照亮了前方的石门,门楣上刻着“河伯行宫”四个篆字。
殿内的石柱上缠着铁链,每条铁链都拴着具浮尸,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银镯,镯底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我在最里侧的石柱旁发现了母亲的银镯,镯身布满划痕,像被人用指甲抓过千遍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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