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义那番声泪俱下、却又漏洞百出的“表演”,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在秦佩兰心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沉入了那早已冰封的湖底。她转身离开偏厅时,步履平稳,神色如常,甚至没有回头再多看那个男人一眼。
阿香跟在身后,有些担忧地低唤了一声:“老板……”
秦佩兰停下脚步,站在回廊下,廊外庭院中的几竿翠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方才偏厅里那令人作呕的虚伪气息彻底涤荡干净。
“我没事,阿香。”她转过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释然的笑意,“你去忙吧,告诉前面,今日我有些乏了,不见外客了。”
阿香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应声退下。
秦佩兰独自一人,缓缓走回自己那间位于雅舍最深处的、兼具书房与休息功能的正房。屋内陈设清雅,一桌一椅,一书一画,皆是她亲手布置,充满了她的气息,也守护着她的安宁。
她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并未立刻处理手边堆积的账目,只是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以及天边那弯清冷的弦月。
心中,并非毫无波澜。只是那波澜,并非源于薛怀义的乞求或怨恨,而是源于一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苍凉感,以及一种彻底斩断过往、挣脱束缚后的、带着微痛却又无比轻松的自由。
曾几何时,薛怀义那张俊朗的脸,那些甜得发腻的情话,确实曾让她这颗在风月场中早已麻木的心,泛起过一丝微弱的、对温情和依靠的渴望。她明知他贪图她的钱财,明知他虚情假意,却依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纵容着他在自己身边,用金钱和物质,喂养着那份虚假的“温情”,也麻痹着自己内心的孤寂。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何等的愚蠢与可悲!
她就像那个守着满是蛀虫的朽木,还妄想它能开出花来的痴人。若非珍鸽妹子那日一针见血的点拨,若非自己最终鼓起破釜沉舟的勇气,恐怕至今,她还在那泥潭里沉沦,被薛怀义这样的蠹虫一点点啃噬殆尽,最终落得人财两空,甚至比苏曼娘还不如的下场!
想到苏曼娘,秦佩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也是个被欲望和执念蒙蔽了双眼的可怜又可恨之人。而自己,差一点就成了另一个苏曼娘。
幸好,她醒得还不算太晚。
薛怀义今日的登门,与其说是索财,不如说是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对过往的、模糊的留恋,也彻底撕碎了。他那副穷途末路却依旧试图用旧情捆绑她的丑陋嘴脸,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了他骨子里的卑劣与无能,也让她更加庆幸自己当初的决断是何等正确!
她秦佩兰,不需要依附任何男人,更不需要用金钱去购买那廉价的、充满算计的“陪伴”。她有手有脚,有头脑有魄力,能在这上海滩凭自己的本事挣下一份家业,赢得一份尊重。这“佩兰雅舍”,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尊严和价值的体现!
至于孤独……秦佩兰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是的,夜深人静时,那份清冷确实难熬。但这清冷,是干净的,是属于自己的。远比那充斥着虚情假意、需要不断用金钱去填补的“热闹”,要来得踏实,来得有尊严!
她宁愿守着这份清冷,独自品味这创业的艰辛与成功的喜悦,也不愿再回到那看似热闹、实则污浊的泥潭中去。
薛怀义那句“走着瞧”的狠话,她并未放在心上。一个连自身温饱都难以解决的落魄之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无非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罢了。她秦佩兰如今,早已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畏首畏尾的风月场老板娘了。她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去应对任何挑战。
想到这里,秦佩兰心中那最后一丝因旧日牵扯而起的微弱波澜,也彻底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冷静,和一种如同月光般清冽的……“冷眼”。
这“冷眼”,并非无情,而是洞悉世事、明辨善恶后的清醒与决绝。是对过去那个糊涂、软弱自己的告别,也是对未来那个更加独立、强大自己的期许。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润笔。既然无心睡眠,不如将明日雅舍需要采买的物品清单理一理,或者,为即将到来的某个雅集,再推敲一下流程细节。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窗内,灯火下,秦佩兰伏案疾书,神情专注而平静。那曾经萦绕在她眉宇间的、一丝属于风尘的慵懒与媚意,早已被一种属于当家主事人的干练与沉着所取代。
薛怀义的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终究沉底,了无痕迹。而这“佩兰冷眼”之下的心境,却如同被月光洗涤过的玉石,愈发显得坚定、通透,闪耀着独立自主的、不容亵渎的光芒。她知道,属于自己的路,还很长,但她会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再无彷徨。这冷眼旁观过往的清醒,正是她走向真正新生的,最重要的一步。
喜欢尚意随风请大家收藏:(www.20xs.org)尚意随风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