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家小楼被愁云惨雾和激烈的冲突所笼罩时,位于旧上海另一片区域的“兰香阁”,却悄然酝酿着一场截然不同的风暴。只不过,这场风暴无关男女私情,无关血脉争夺,而是一场关乎生存与未来的、静悄悄的变革。
秦佩兰站在“兰香阁”二楼自己那间布置得精致却不失雅致的书房里,临窗而立。窗外,是旧上海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霓虹初上,勾勒出这个时代特有的、混杂着奢靡与挣扎的轮廓。但她此刻的目光,却并未流连于这片浮华,而是带着一种审慎的锐利,落在手中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上。
那上面,是她花了数个不眠之夜,结合多方打听来的消息和自己半生风尘历练出的眼光,草拟出的一份详细的“改革计划书”。
“兰香阁”,这个曾经在特定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花烟间”,是她的立身之本,也是她的牢笼。她靠着它,在家族抛弃她之后,在这吃人的上海滩挣下了一份产业,养活了自己和一帮跟着她的苦命女子。但近年来,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世道在变。单纯的、倚门卖笑的皮肉生意,看似来钱快,实则如同无根之萍,风险极大,且永远上不得台面,终非长久之计。那些恩客,今日可以捧你,明日就能弃你如敝履。更何况,苏曼娘之流,时刻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抓她的把柄。
她秦佩兰,不想一辈子都顶着个“老鸨”的名头,在泥泞里打滚。她渴望一种更体面、更稳固、更能掌握自己命运的生活方式。
而近来上海滩悄然兴起的“酒店”模式,给了她极大的启发。那不再是传统的客栈,而是融合了西洋做派,提供住宿、餐饮、甚至娱乐休闲的综合场所,接待的客人层次更为广泛,不仅仅是寻芳客,更有商人、文人、甚至政界人物。若能成功转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她放下计划书,走到墙边一幅用帘子遮住的上海地图前,猛地拉开帘子。她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标注了红圈的区域划过——那是几家新近开业、生意红火的西式酒店所在。她又将手指移回“兰香阁”所在的位置,目光沉静而坚定。
“这里,要打通,做成宽敞明亮的大堂,要有水晶吊灯,要有真皮沙发……”
“后面的小楼,全部重新装修,房间要干净、舒适,要有独立的卫生设备,模仿西洋旅馆的样式……”
“厨房必须扩大,光会做本帮菜、淮扬菜不行,还得请会做西餐的师傅,牛排、罗宋汤、沙拉……那些洋人和赶时髦的阔少就吃这一套……”
“最重要的是人员……”秦佩兰喃喃自语,眉头微蹙。这才是最难的一关。“兰香阁”现有的姑娘们,大多除了倚门卖笑、唱几支小曲,并无其他谋生技能。让她们转型做正经的服务员、招待,谈何容易?她们愿意吗?能适应吗?
但她随即又坚定了神色。不愿意,不适应,那就只能被淘汰。她秦佩兰不是开善堂的,她要带着愿意跟着她往前走的人,闯出一条新路来。她可以请人来教,教礼仪,教服务规矩,甚至教一些简单的英文。只要肯学,总有出路。至于那些冥顽不灵,或者年纪实在大了,别无他长的……她也只能多给些遣散费,让她们自谋生路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虽有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乱世之中,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
“佩兰姐,” 门外传来心腹丫鬟小玉的声音,“姑娘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在前厅等着呢。”
秦佩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墨绿色丝绒旗袍的领口,又对镜看了看自己依旧明艳却早已洗尽铅华的脸庞,确认眼神中的锐利和决心都隐藏在那片惯常的风情之下,这才转身,拉开书房门,步履从容地走了出去。
“兰香阁”的前厅,往日里是莺莺燕燕聚集、调笑迎客的地方,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和寂静。二十几个年纪不一、容貌各异的女子聚在那里,有的穿着鲜艳的旗袍,脸上还带着未卸的浓妆;有的则素面朝天,眼神忐忑。她们私下里早已听到风声,知道佩兰姐要有大动作,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清楚,各种猜测和不安在人群中悄悄蔓延。
秦佩兰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这些女子,大多是她收留的苦命人,有的甚至跟她十几年了。她看到了她们眼中的依赖、恐惧、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姐妹们,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一件关乎‘兰香阁’前程,也关乎咱们每个人日后生计的大事,要跟大家说清楚。”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这‘兰香阁’,咱们经营了这些年,不容易。” 秦佩兰缓缓道,“但如今这世道,大家都看得明白,光靠从前那套老法子,路只会越走越窄。咱们是女子,在这上海滩立足,比男人难上十倍!难道咱们就甘心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叫咱们‘窑姐儿’?老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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