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佩兰酒店”。尽管秦佩兰使尽了浑身解数,又是公开澄清,又是展示后厨,甚至不惜成本地维持着最高标准的服务与卫生,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污名,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酒店日益紧密地包裹起来,隔绝了许多潜在客源。
大堂里,水晶吊灯依旧璀璨,地面光洁如镜,那幅“空谷幽兰”的壁挂也依旧清雅。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沉闷压抑的气息。往日的宾客盈门、谈笑风生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冷清的“有序”。服务员们依旧穿着挺括的制服,站立在指定位置,脸上维持着训练有素的微笑,但那笑容底下,却难以掩饰地透着一丝疲惫与惶惑。她们的目光偶尔会飘向门口,期待着新的客人,又害怕迎来的是探究或轻蔑的眼神。
餐厅的午食更是惨淡。偌大的厅堂,只稀稀落落地坐了两三桌客人,刀叉碰撞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后厨精心准备的菜肴,很多最终都未能售出,只能内部消化或忍痛丢弃。看着那些被倒掉的、成本不菲的食材,连一向沉稳的厨师长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秦佩兰将自己关在二楼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近几日的账本。那上面一行行数字,冰冷而残酷地揭示着流言带来的冲击——营业额连续下滑,利润空间被急剧压缩,而各项固定支出却一分不能少。装修时欠下的款项尚未还清,每日的人工、食材、水电……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几个月,酒店就要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机。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身体上的疲惫尚可忍受,但那种呕心沥血却被人轻易诋毁、努力经营却眼看要付诸东流的无力感,像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她不怕竞争,不怕辛苦,甚至不怕失败后从头再来,但她无法忍受这种来自于阴暗角落的、卑劣而无休止的诋毁!
苏曼娘!这个名字如同毒刺,扎得她心口生疼。那个毒妇,自己过得不好,便也见不得别人半分好!用这等下作手段,真是无耻之极!
愤怒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更深的忧虑。她担忧的不仅仅是酒店的生存,更是那些将希望寄托于此的姐妹们。月娥、小桃红……她们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要告别过去,堂堂正正地生活。若酒店倒了,她们将何去何从?难道真要被打回原形,甚至因为这段“不光彩”的工作经历而处境更糟吗?还有许秀娥,她的绣品生意刚刚有了稳定的销路……
想到这些,秦佩兰便觉得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她不能倒,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秦佩兰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进来的是顾管事。她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参茶,轻轻放在秦佩兰面前,看着她眼底难以掩饰的青黑和眉宇间的倦色,欲言又止。
“夫人,您……要多保重身体。” 顾管事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她是个明白人,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秦佩兰端起参茶,温热透过瓷壁传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手指。她呷了一口,苦涩的茶味在口中蔓延。
“外面……情况怎么样?” 她低声问,尽管心中已有答案。
顾管事沉默了一下,如实禀报:“餐厅午市只做了平日三成的流水。客房……又有两位预定的客人来电取消了。另外……绣坊那边的许师傅托人捎话来,问酒店这边下一批绣品的单子……”
秦佩兰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连秀娥都受到影响了。她定了定神,对顾管事道:“回复许师傅,单子照旧,让她按计划准备,款项我会按时结算。”
“是。” 顾管事应下,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秦佩兰,迟疑道,“夫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流言蜚语,光靠我们自证清白,恐怕……收效甚微。是否……想想别的路子?”
秦佩兰何尝不知?她甚至动过找巡捕房出面震慑那些散布谣言者的念头,但无凭无据,又能拿那些地痞无赖如何?反而可能激化矛盾,落下话柄。她也想过在报纸上刊登严正声明,可这年月,报纸的影响力有限,且费用不菲,对于眼下资金紧张的酒店来说,是一笔需要慎重考虑的支出。
似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容我再想想。” 秦佩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顾管事无声地叹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秦佩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让清冷的秋风吹散一些心中的郁结。楼下街道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那些繁华与热闹,仿佛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看着“佩兰酒店”那崭新的招牌,在秋日略显灰蒙的天空下,似乎也失了几分开业时的光彩。一股深沉的忧患,如同窗外渐渐弥漫的暮色,将她紧紧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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