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连日的阴霾似乎被秋风吹散了些许,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给深秋的上海滩带来几分难得的暖意。然而,“佩兰酒店”门前依旧带着几分被流言侵袭后的冷清,偶有行人路过,目光扫过那崭新的招牌,也多是带着几分迟疑与探究。
秦佩兰强打着精神,在大堂内巡视。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更为庄重的墨绿色旗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试图以最饱满的状态应对这艰难的局面,尽管心底那根弦已然绷到了极致。服务员们也都努力维持着标准的站姿和笑容,只是那笑容背后的沉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就在这略显沉闷的气氛中,两辆颇为讲究的黄包车,前一后,不紧不慢地停在了酒店门口。前面一辆车上,下来一位穿着半旧青布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气质儒雅沉静的老者,正是孟静安孟老先生。后面那辆车上,则是一位身着藏青色团花缎面长袍、外罩玄色马褂、手持文明杖、面色红润、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乃是沪上丝绸巨贾周汝昌。
这两位人物的同时出现,让站在门口迎客的服务员不由得一怔,随即心头一紧。这两位可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孟老先生,素以清流自居,笔锋犀利,今日怎会联袂来到这正被流言困扰的“佩兰酒店”?
服务员不敢怠慢,连忙躬身相迎,一面引客人入内,一面机灵地示意同伴速去通报秦佩兰。
秦佩兰闻讯,心中亦是惊疑不定。她与孟、周二位素无深交,孟老先生更是从未谋面,只在某些社交场合远远见过周汝昌几面。此等人物在此时驾临,是福是祸?莫非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前来“查验”的?
她不敢多想,立刻整理了一下仪容,脸上堆起得体而不失矜持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孟先生,周老板,二位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秦佩兰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孟静安目光平和地打量了一下秦佩兰,又环视了一眼明亮整洁、布置雅致的大堂,尤其是在那幅“空谷幽兰”的壁挂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微微颔首:“秦经理客气了,老朽与周老板今日得闲,听闻贵店颇有新意,特来一观,叨扰了。”
周汝昌则是哈哈一笑,声若洪钟:“秦经理,久闻大名啊!你这酒店开业,可是搅动了不少风云,周某早就想来瞧瞧,到底是怎样一个‘别有洞天’!” 他说话间,目光也颇为锐利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了那壁挂和餐厅方向铺着的缠枝葡萄桌旗上,眼神微微一亮。
“二位先生过奖了,不过是尽力为往来宾客提供一处洁净舒适的歇脚之地罢了,当不得如此盛誉。快请里面坐。” 秦佩兰心中稍定,至少从表面看来,二位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她亲自将二人引至大堂休息区临窗的沙发落座,吩咐服务员奉上香茗。
茶水送上,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汤色清洌,香气袅袅。
孟静安端起茶杯,并未立刻饮用,而是看着秦佩兰,语气温和却带着审视:“秦经理,如今这世道,女子创业不易。尤其你这酒店,由……旧业改造而来,更是引人注目。近日市井间,似乎有些不利于贵店的流言,不知秦经理对此有何看法?”
来了!秦佩兰心头一凛,知道这是关键的问题。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坦然,目光清澈地迎向孟静安:“孟先生明鉴。流言蜚语,无非是‘来源’与‘品行’二事。关于来源,佩兰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所有资金往来,皆有账可查,合法合规。至于品行……”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扫过不远处侍立、同样屏息凝神听着这边对话的服务员们,“我这些员工,或许来自四方,各有辛酸过往。但自踏入‘佩兰酒店’之日起,她们便决心告别过去,凭自己的劳动与汗水,换取一份干净的收入和做人的尊严!我们这里有严格的规矩,所有人一视同仁,只论工作表现,不论出身过往!若有人因捕风捉影的污蔑,便否定她们重新开始的努力,佩兰第一个不答应!”
她的话语清晰有力,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大堂里,不仅说给孟、周二人听,更是说给所有员工听。月娥、小桃红等人听着,只觉得眼眶发热,胸中那股被流言压制的委屈与愤懑,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腰杆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
孟静安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周汝昌却抚掌笑道:“好!秦经理这番话说得在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看你这些员工,规矩学得不错,眼神也正,比好些眼高于顶的伙计强多了!” 他说着,又指了指那壁挂和隐约可见的餐厅桌旗,“尤其是这些绣品,雅致!有味道!是请哪位师傅做的?”
秦佩兰见周汝昌问起绣品,心中一动,连忙答道:“回周老板,这些绣品皆出自本地一位许秀娥师傅之手。许师傅手艺精湛,心思灵巧,这些图样都是她根据酒店风格自行设计,一针一线亲手绣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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