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义被秦佩兰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如同一只被主人踹出家门、淋了雨的野狗,狼狈而又凄惶。他揣着秦佩兰最后施舍的、为数不多的一点“遣散费”,在初冬阴冷的上海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两日。
起初,是滔天的怨恨与不甘。他恨秦佩兰的绝情,恨那些“背叛”了他的女人们的“忘恩负义”,更恨那个多管闲事的珍鸽和走了狗屎运的许秀娥!他觉得是这些人联手毁了他安逸富贵的生活。他蜷缩在廉价的客栈房间里,就着劣质的烧刀子,一遍遍在心里发着毒誓,定要叫这些贱人付出代价!
然而,当他那点钱囊迅速瘪下去,不得不从还算干净的单间换到臭气熏天的大通铺,当他在路边摊吃着连油星都难见的阳春面,看着对面“佩兰酒店”门口重新变得车水马龙、甚至比以往更加热闹的景象时,那股支撑着他的怨恨,渐渐被一种更现实、更刺骨的冰冷所取代——那是恐惧,以及对往日奢靡的深切怀念。
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离开了秦佩兰,他薛怀义什么都不是。
没有那身光鲜的绸缎长衫,没有那些奉承讨好的目光,没有唾手可得的金银,没有不劳而获的享受……他只是一个年近三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哄女人开心外别无长技的废物。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朋友”,在他失势后,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冷嘲热讽,连一顿像样的酒钱都不肯替他付了。
现实的铁拳,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打醒一个沉溺于虚幻中的人。
他开始回想起在“兰香阁”的日子。那时他虽然身份尴尬,但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秦佩兰对他更是有求必应,嘘寒问暖。是他自己……是他自己贪心不足,是他自己愚蠢地以为可以永远那样下去,是他自己耐不住秦佩兰改革带来的“清苦”和“约束”,更是他自己鬼迷心窍,去挑拨离间,最终触怒了秦佩兰的底线……
一股混杂着懊恼与后悔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他的心脏。如果……如果他当初没有搬弄那些是非,如果他愿意低下头,跟着秦佩兰一起“从头学起”,哪怕只是做个样子,是不是现在还能留在那温暖明亮的酒店里,穿着体面的制服,享受着旁人或羡慕或敬畏的目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饥寒交迫中挣扎?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疯狂地滋长起来。他越想越觉得是自己蠢,是自己断送了好日子!秦佩兰虽然强势,但念旧情,若自己当时肯服软认错,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悔恨,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起秦佩兰曾经对他的好,想起那些锦衣玉食、逍遥快活的日子,再对比眼下这食不果腹、遭人白眼的窘境,巨大的落差让他几乎要发疯。
他猛地从大通铺上坐起,胡乱套上那件已经有些脏污的杭绸长衫——这是他如今唯一还能显示过往身份的物件了。他必须回去!必须去求秦佩兰!求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哪怕只是让他在酒店里做个最下等的杂役,扫地擦桌,他也认了!他再也不要过这种朝不保夕、猪狗不如的生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对着客栈里一块模糊不清的破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试图找回几分往日的风流倜傥,却发现镜中人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哪还有半分“薛少爷”的影子?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强烈的求生欲和对于回归舒适圈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揣着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走出污浊的客栈,朝着“佩兰酒店”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认错,求饶,无论如何,都要回到那个能让他活得像个人的地方去。
此时的薛怀义,早已没了当初被驱逐时的怨恨与狠戾,只剩下满心的悔恨与对过往奢靡的无限眷恋。他就像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红着眼,只想回到那张曾经让他风光无限的赌桌旁,哪怕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也好过在这冰冷的现实里冻饿而死。
然而,他却忘了,有些地方,一旦离开,便再难回头。有些人,一旦伤透,便再难挽回。他的悔恨,来得太迟,也太过于功利。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他所期望的宽恕与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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