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滩的浮世绘中,麻将桌向来是窥探人情世故、风云变幻的绝佳窗口。曾几何时,那间烟雾缭绕的麻将馆里,珍鸽、苏曼娘、秦佩兰、许秀娥四人围坐一桌,牌局上的碰撞,亦是四人命运交织、明争暗斗的缩影。如今,时移世易,当这张牌桌再次凑齐(虽已缺了一角),呈现出的,却已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新象”。
秦佩兰做东,邀了珍鸽与许秀娥到“佩兰酒店”顶楼她专属的一间小客厅里打牌。这里环境清雅,临窗可俯瞰街景,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点心的香气,取代了往日麻将馆里劣质烟草与汗液的混合气味。侍者安静地送上茶点后便躬身退下,将空间完全留给三位女子。
牌桌依旧是那张牌桌,但坐在桌旁的人,心境与境遇却已天差地别。
秦佩兰穿着一身藕荷色软缎旗袍,外罩一件精纺羊毛开衫,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是商场历练出的从容与自信。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牌局维系人脉、甚至暗中算计的“兰香阁”老板,而是堂堂正正的“佩兰酒店”经理。她码牌的动作不疾不徐,谈笑间,提及的是酒店新接的商务宴请,是与顾静姝画廊的合作,是商界午宴上的见闻,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场。
许秀娥的变化则更为内敛而深刻。她穿着一件半新的靛蓝色棉布旗袍,外面套着许秀娥送的、她一直舍不得穿的藏青色呢子外套,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她的手指因常年刺绣而略显粗糙,但码牌、打牌的动作却沉稳了许多,眼神不再像以往那般总是带着一丝怯懦与闪躲,而是透着一种依靠自己双手挣来底气的沉静。她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微笑着聆听秦佩兰与珍鸽交谈,偶尔提及绣坊的生意,说起新收的徒弟桂娘、金妹她们的进步,语气里带着欣慰与满足。她不再是谁的附庸,也不再是牌桌上那个需要人暗中照拂的可怜虫,而是一位凭手艺立足、甚至开始回馈他人的“许师傅”。
而珍鸽,依旧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布衣,未施粉黛,神色平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她打牌的手法依旧看似随意,却总能于不经意间,打出恰到好处的牌张,既不刻意争胜,也不显得敷衍。她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让这场牌局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和谐与宁静。她偶尔会抬眼看看秦佩兰,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也会对许秀娥投去温和的一瞥,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样很好。”
牌局在一种轻松而融洽的氛围中进行。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没有了苏曼娘那尖锐刺耳的笑声与刻薄的言语,取而代之的是朋友间久别重逢的闲谈与关怀。
“佩兰姐,你这酒店是越办越红火了,我前几日路过,看见门口车水马龙的。” 许秀娥打出一张牌,轻声说道。
“不过是大家捧场罢了。”秦佩兰微微一笑,摸了一张牌,“倒是你,秀娥,听说你那绣坊又招人了?还上了报纸?真是替你看高兴。”
“都是佩兰姐和珍鸽姐帮衬,还有顾女士她们抬爱。”许秀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只想带着她们把日子过好些。”
珍鸽闻言,轻轻将一张“发”牌放在许秀娥面前,温言道:“心存善念,手有余香。这是你应得的。”
她们也偶尔会提起那个缺席的人。
“说起来,苏曼娘如今……”秦佩兰话到嘴边,又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那语气里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唏嘘。毕竟,也曾在一张桌上打了那么多年的牌。
许秀娥也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听说病得挺重……”她想起自己曾经的困苦,对苏曼娘如今的境地,生不出多少恨意,反倒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珍鸽则始终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整理着自己的牌,仿佛那个名字早已与她无关。
牌局终了,秦佩兰小赢一些,许秀娥不输不赢,珍鸽则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后面。输赢早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坐在这里的三个人,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走出了各自人生的低谷,迎来了崭新的局面。
送走珍鸽和许秀娥后,秦佩兰独自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繁华的街景。她想起往日在麻将馆里,四个女人各怀心思,牌桌下暗流涌动的时光,再对比今日牌局上的平和与相互扶持,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麻局新象,折射的是人生命运的变迁。那张小小的牌桌,见证过算计与倾轧,也承载了新生与情谊。苏曼娘的缺席,如同一个时代的落幕;而秦佩兰、珍鸽、许秀娥三人的重新聚首,则宣告着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更加独立、坚韧与温暖的崭新篇章,已然开启。这形象,远比胡一把大牌,更令人感到欣慰与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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