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西街的巷弄。随风早已起身,洗漱完毕,正坐在院中那棵老榆树下,就着渐亮的天光温习前日周先生所讲的《孟子·公孙丑上》。少年清朗的诵读声,如同珠玉落盘,在寂静的晨间格外清晰。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他念到此处,声音微微一顿,眉头轻轻蹙起,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之处。
珍鸽在灶间准备早饭,听到外面的读书声停了,探出头来,见儿子对着书卷凝神思索,便擦了擦手,走了过去。
“风儿,可是有哪里不明白?”她在随风身旁坐下,温和地问道。
随风抬起头,指着书上的句子,眼中带着困惑:“娘,先生讲,这‘四端’是人生来就有的,如同人有四肢一般。可孩儿观巷口的二狗子,他抢小妮子的饽饽时,并无半点羞恶之心;街尾那惯会撒泼打滚讹人钱财的张赖子,似乎也看不出什么恻隐之心。这……这与孟子所言,似乎有些不同?”
珍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欣慰。这孩子,读书已不满足于死记硬背,开始观察世事,并与书中道理相互印证了。这思考的深度,远超他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孩童。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是孟子说错了,还是二狗子和张赖子生来便无此‘四端’呢?”
随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孟子是亚圣,所言当不会错。至于二狗子和张赖子……二狗子抢了饽饽,若被人当场拿住,也会面红耳赤;张赖子虽赖,但对自家卧病的老母,倒是尽心伺候,从无怨言。如此看来,他们并非全无‘四端’。”
“这便是了。”珍鸽赞许地点点头,引导着他,“这‘四端’如同种子,人人皆有。但种子能否发芽、生长,乃至开花结果,却要看后天的环境与养护。二狗子家贫,父母早亡,跟着嗜酒的叔父过活,饥一顿饱一顿,无人教导,他那‘羞恶’、‘辞让’的种子,便如同落在了贫瘠的石板上,难以萌发;而他对小妮子可能怀有的些许‘恻隐’(或许觉得她更弱小),也被强烈的饥饿感压过去了。张赖子亦是如此,他侍奉老母,便是‘恻隐’与‘仁’的体现,只是这善念范围极窄,未能推己及人,加之生活所迫,心术便渐渐歪了。”
她看着儿子若有所悟的眼神,继续深入道:“所以读书明理,修身养性,便是要时时灌溉、养护我们心中这‘四端’的种子,让它不受蒙蔽,不被物欲压倒,从而茁壮成长,由己及人,乃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便是学问的意义,并非只为科考,更是为了立身成人。”
随风听得眼中光彩连连,只觉得母亲这番话,如同拨云见日,将先生所讲的道理与眼前所见的人事彻底贯通了起来。他兴奋地道:“娘,我明白了!所以圣人制礼作乐,设立学堂,便是为了给众人心中这‘四端’的种子,提供沃土与阳光雨露,使其能普遍生长,对吗?”
“正是此理。”珍鸽含笑肯定。
这时,老蔫也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虽不甚明了那些文绉绉的词句,但也听懂了大概,憨笑着插嘴道:“你娘说得对!这人啊,就跟地里的庄稼一样,好苗子也得有好水土伺候着。咱们家虽穷,但不能短了志气和良心,这就是咱家的水土!”
随风看着爹娘,心中暖流涌动,用力点头。
早饭过后,随风去学塾。今日周先生讲解《诗经·蒹葭》,说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朦胧意境时,不少学童只觉得句子优美,却难以体会其中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怅惘与执着。
周先生便问:“尔等可能解此诗中‘伊人’所指为何?”
有学童答是心上人,有答是君王,皆流于表面。
轮到随风时,他站起身,略一沉吟,朗声道:“学生以为,诗中之‘伊人’,未必实指某人。它或许是诗人心中一份极致的理想,一种崇高的境界,一个毕生追求的目标。正如逆流而上,道阻且长,追寻之路充满艰辛,但那‘伊人’的美好形象,始终如同彼岸之光,指引着诗人不懈努力,虽九死其犹未悔。此种追求,超越男女之情,关乎志向与精神。”
他声音清越,见解独到,一下子将诗的意境提升到了哲学思辨的层面。学塾里一片寂静,连周先生都抚须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连连赞叹:“妙!妙解!随风,你竟能体悟至此!此言深得诗家三昧!”
课后,周先生特意将随风留下,又与他探讨了许久,越谈越是惊喜,只觉得此子悟性之高,心思之敏,远超同龄人,甚至许多成年学子也未必能有这般见地。
随风从学塾回家,路过街市,见两个菜贩因争抢摊位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起手来,周围围了一圈人劝解。若是往常,他或许只是绕道走开,但今日听了母亲关于“四端”与环境的论述,又刚领悟了《蒹葭》中那份对理想的执着,他心中忽有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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