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畔的风波被小满以雷霆手段强行压下,但空气里的紧张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粘稠的、带着腥味的寂静。严党在奉天殿的惨败和皇帝毫不掩饰的怒火,迫使他们暂时蛰伏于阴影深处,如同受伤的毒蛇,舔舐伤口,酝酿着更阴毒的反击。正面强攻“摊丁入亩”和“户籍上云”已然撞上铁板,舆论场,这片历来鱼龙混杂、操控人心的泥潭,成了他们新的战场。
京师,东城,崇文门附近。天刚蒙蒙亮,薄雾尚未散尽,空气里还残留着前夜露水的湿气。几条纵横交错的胡同口,墙根下,甚至早起摊贩的挑担缝隙里,悄然多出了一些粗糙的黄麻纸片。纸片不大,质地低劣,上面的墨迹浓黑刺目,带着廉价墨汁特有的刺鼻气味。
一个赶早进城卖柴的樵夫,蹲在墙角啃着冰冷的窝头,无意中瞥见脚边的一张纸片。他不识字,但那粗陋却极具冲击力的图画却让他心头一跳:画中一个身着道袍、面目模糊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意味的人影,正左拥右抱着两名衣衫不整、媚态十足的女子,背景是杯盘狼藉的酒案。旁边歪歪扭扭印着几个斗大的字:“灵虚子夜夜笙歌,仙师原是酒色徒!”
樵夫的手一抖,窝头差点掉在地上。灵虚子?那不是户部那位据说会仙法的黄侍郎吗?他茫然地抬头四顾,发现墙根下、胡同口,类似这样的纸片竟有不少。早起路过的一些识字的行商、小吏,弯腰捡起,看了几眼,脸上顿时露出惊愕、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神情,迅速将纸片揣入袖中,脚步匆匆离去。
同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如同瘟疫般在京城各处蔓延。西城的茶馆酒肆,有人“无意”遗落;南城的书院学馆墙外,有人趁夜张贴;北城的市集人流中,有人“热心”散发。除了那张“夜宴图”,还有更多绘声绘色的“黑料”:
“灵虚子贪墨奇技银,府中珍宝堆积如山!”——配图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对着满箱金银珠宝垂涎三尺。
“仙师炼丹实为炼毒,意图谋害圣躬!”——配图是丹炉冒出的黑烟化作骷髅。
“黄小满勾结倭寇,户籍上云实为引狼入室!”——配图更离谱,道士与倭寇头子把臂言欢,背景是燃烧的大明海船。
这些传单画工粗鄙,文字更是错字连篇、语句不通,充斥着市井俚语和下流暗示,但其传播力却异常惊人。它们精准地抓住了百姓对“仙法”既敬畏又恐惧、对官员既依赖又怀疑的复杂心理,更迎合了某些人猎奇窥私的阴暗欲望。流言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猛烈地炸开、沸腾。
“听说了吗?那位黄仙师,啧啧,白天在衙门装模作样搞什么‘上云’,晚上就原形毕露啦!”
“可不是!画上那场面…啧啧,比秦淮河的画舫还香艳!什么仙师,分明是色中饿鬼!”
“贪墨?谋害皇上?这…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难怪搞那么多邪门歪道,原来包藏祸心!”
“我说呢,好好的干嘛把人都编上号,原来是想把咱们卖给倭寇!严阁老他们…唉,忠言逆耳啊!”
街头巷尾,交头接耳。人们或许不全信,但那些极具煽动性的画面和耸人听闻的标题,已经像种子一样撒进心田。小满的形象,从一个锐意革新的能臣,迅速滑向一个荒淫无度、贪婪阴险的妖道。严党操控的“水军”隐在人群之后,推波助澜,添油加醋。几个收了钱的说书人,更是将“灵虚子夜宴记”、“仙师贪墨录”编成了活色生香的段子,在勾栏瓦舍唾沫横飞地演绎,引来阵阵哄笑和惊叹。
***
户部衙署内,气氛压抑。小满的值房案头,已经堆起一叠皱巴巴、沾着泥污的各式传单。陈实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指着其中一张画得尤其不堪的“夜宴图”:“大人!这帮宵小,欺人太甚!污言秽语,构陷朝廷重臣!下官这就去抓几个散播谣言的混账,严刑拷打,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小满没有立刻回应。他拿起那张“夜宴图”,指尖捻了捻粗糙的纸页,又凑近闻了闻那刺鼻的墨味,眼神冰冷得像淬了火的铁。传单上的道士形象,虽然潦草,但道袍样式、发髻轮廓,确实刻意模仿了他常穿的便服样式。背景的酒杯食案细节,也透着一股子对官宦奢靡生活的拙劣想象。
“抓?”小满放下传单,嘴角扯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抓几个最底层的泼皮混混?他们知道什么?不过是拿钱办事的卒子。背后的人,巴不得我们大动干戈,闹得满城风雨,坐实了‘做贼心虚’的名头,更坐实了这些污蔑之词。”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泼脏水?”陈实急道,“如今街头巷议,对大人您的名声…”
“名声?”小满打断他,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市,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冽,“在舆论场里,被动挨打,永远是输家。想堵住悠悠众口?不可能。但我们可以…让这水,变得更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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