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时间仿佛被那惨白的屏幕光芒与冷酷的倒计时凝固了。小满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如同被无形的蛛网黏住，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最剧烈的挣扎。那简单的 A 与 B，不再是选项，而是两条通往截然不同永恒的黑洞，要将他的存在彻底撕裂。
极度的精神耗竭与巨大压力下，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屏幕光芒扭曲、旋转，最终将他拖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
……是消毒水的气味。
眼前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不再是摇曳的油灯，而是医院病房顶棚那排冰冷的日光灯管。耳边传来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他（或者说，是现代的他，林晓满）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几根管子，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母亲端着温水盆走了进来。才几个月不见，她两鬓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狠狠划过。她走到床边，用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的额头、脸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碎裂的珍宝。
“满崽，”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过后强装的平静，沙哑得厉害，“医生说了，指标在好转，会好的，都会好的……你爸去熬粥了，是你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一会儿就送来……”
她说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滴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团湿痕。她慌忙别过脸去擦拭。
这时，父亲也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如山岳般的男人，此刻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还带着厨房的烟火气。他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因长期与机械打交道而粗糙不堪的大手，紧紧地、却又无比温柔地，握住了林晓满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那手掌的温度，厚重，踏实，带着林家男人特有的、不善言辞却深沉如海的爱。父亲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催，只是那么紧紧地握着，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通过这简单的接触，毫无保留地渡给病榻上骨肉。
那一刻，林晓满（小满）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酸楚与愧疚。他是家中独子，是父母全部的寄托与骄傲。若他选择留下，对这个时空的父母而言，他便是躺在医院里，或许永远无法醒来的植物人，是将他们余生拖入无尽黑暗与绝望的源头。他仿佛能看到，母亲日渐佝偻的背影，父亲一夜白头的凄凉……
……场景骤然切换。
刺鼻的消毒水味被一股清雅的、混合着墨香与淡淡女儿香的馨香取代。眼前是格物学堂那间属于寿安郡主的书斋。寿安正伏在案前，对着一本新编的、为机械系准备的《器械故事集》草稿蹙眉思索。炭笔在她纤巧的指尖转动，阳光透过窗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
似乎心有所感，她抬起头，望向虚空，那双明澈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灵动狡黠，只剩下全然的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她轻声自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小满恍惚的意识中：
“小满先生……今日学堂论及齿轮传动效率，众说纷纭，你若在，定能三言两语便叫他们心服口服……那铁路的图纸，我还有几处看不明了……你，快些回来才好……”
那语气中的信任与期盼，像一根温暖的丝线，缠绕上他的心，与父母带来的冰冷愧疚感激烈拉扯。
……画面再转。
西苑万寿宫的丹房，烟雾缭绕，却不再浓烈。嘉靖皇帝裹着玄色道袍，背影对着他，望着那尊已然冷却的丹炉，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最终的托付，仿佛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直接在他脑海响起：
“灵虚子……这大明的‘系统’……往后，交由你……调试了……”
那声音里，有无奈，有认可，更有一种将帝国未来气运押注于他身上的沉重。
紧接着，徐阶那张布满皱纹、却目光如电的脸庞浮现，带着老臣的忧思与警示：
“别忘了……‘仁政’，才是底层代码……”
棱堡墙头，赵铁柱等十名核心工匠，手持“技术戒牒”，泪洒当场，誓言铿锵：“必以性命守护此‘戒’！守护此‘源’！”……
格物学堂内，学子们因理解一个新公式而欢呼雀跃……
京南铁路的勘探标杆，坚定地插入泥土……
钢铁厂的烟囱，喷吐着代表新生产力的浓烟……
这一切的景象、声音、情感，如同狂暴的潮水，轮番冲击着小满的意识。现代与古代，亲情与责任，熟悉的安逸与陌生的创造，个人的小爱与时代的大义……疯狂地交织、碰撞、湮灭、再生。
“归属感……”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混沌的漩涡中艰难地浮起。
在哪里，他才算是真正“属于”？
是在那个有父母、有便利生活、却也可能庸碌一生的21世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