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到底还是没能留住那株幽兰。
兰夫人的离世,如同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年末肃杀的寒气中,传遍了宫门。她走得悄无声息,就像她生前一样,未曾掀起多大波澜,只留下满室的药香和一段挥之不去的哀愁。
执刃宫鸿羽,这个一向威严持重的男人,在兰夫人下葬后的几天里,仿佛骤然苍老了许多。他未曾嚎啕大哭,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处理公务时也常常失神,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那挺拔的脊梁,第一次显出了几分佝偻的迹象。他心中的痛楚与遗憾,深埋在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容之下,唯有偶尔流露出的疲惫与恍惚,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最可怜的莫过于宫子羽。他还那么小,无法真正理解“死亡”的含义,只知道那个总是带着淡淡愁容、会温柔摸他头的娘亲,再也不会醒来了。他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满宫乱跑的小炮仗,变得眼泪汪汪,时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抱着兰夫人给他做的面具默默垂泪。幸而还有年纪稍长的宫唤羽这个兄长耐心陪伴安抚,更有新拨到他身边、年纪虽小却已显沉稳的绿玉侍金繁寸步不离地守着,才让这骤然失恃的孩子,有了一丝依靠。
为了有人能更好地照料年幼的宫子羽,不久后,宫鸿羽做出决定,娶了兰夫人生前最为信赖的贴身侍女——雾姬,作为填房。
消息传出,宫门内议论纷纷,但大多表示理解。毕竟,执刃需要人主持中馈,年幼的公子更需要一位女性长辈悉心照料。雾姬夫人性子温和,伺候兰夫人多年,对宫子羽更是熟悉,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婚礼办得极其简单,几乎可称是悄无声息。一顶小轿,便将雾姬从侍女住所抬入了执刃殿的后院。她换上了象征身份的服饰,眉目间依旧是那份低眉顺眼的恭顺,只是眼底深处,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田诩罂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在简单的仪式过后某个夜晚,他独自立于徵宫庭院中,看着檐下凝结的冰凌,在脑海中与515系统交流。
“515,分析雾姬夫人。”
【收到指令,主人。】系统的机械音响起,但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拟人化的斟酌语气,【目标:雾姬。表面身份:已故兰夫人侍女,现执刃填房。深层身份:无锋刺客‘无名’。死前潜入宫门时间超过二十年。】
田诩罂凤眸微眯,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他早已从系统的背景信息中知晓此事。
【风险评估报告生成中……】515继续道,【根据现有信息及世界线扰动测算,雾姬目前处于‘蛰伏期’。兰夫人之死对其心态产生影响,其当前首要目标是获取执刃信任、稳固在宫门地位并照顾宫子羽。在未来至少十年内,她主动向无锋传递消息的风险概率低于百分之五。其无锋联络渠道因上官浅等新一代刺客尚未激活而处于静默状态。】
“也就是说,她暂时无害?”田诩罂在心中默问。
【可以这么理解,主人。】515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类似“人性化”的无奈,【世界线具有强大的自我修正能力。雾姬作为关键节点人物,其‘无名’身份的暴露,需与后续宫唤羽的阴谋、上官浅的潜入等事件联动,才能产生足够的戏剧张力和对主角宫子羽的成长推动。在当前时间点,若强行揭露或清除她,可能导致世界线崩溃式收束,产生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极有可能危及您的核心任务目标——宫远徵的安全。】
田诩罂沉默了片刻。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落在身上那件雪白的狐裘上,悄无声息。他明白系统的意思。这就好比一盘早已布好的棋局,某些棋子必须在特定的时刻才能动,提前挪动,只会打乱全局,甚至引发不可控的灾难。
“所以,我只能静观其变。”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几不可闻。
【是的,主人。】515确认道,【建议策略:维持表面礼节,保持适度距离,暗中观察,但不主动干预。您的首要任务,依然是确保宫远徵的顺利成长,并巩固您在宫门的地位。雾姬……至少在目前,她会是一个‘合格’的继母,这对稳定宫子羽的情绪、从而间接稳定宫门局势,有一定积极作用。】
田诩罂抬眼望向执刃殿的方向。那里,一个新的女主人已经入住,一个失去生母的孩子正被另一种温柔安抚,一个丧妻的男人试图在责任中寻找慰藉。而这一切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潜伏着多年后才会爆发的惊雷。
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感受着那由宫尚角带来的暖意。这宫门,就像这被冰雪覆盖的山谷,表面一片洁白安宁,内里却暗流涌动,埋藏着无数秘密与危机。
他现在能做的,也唯有如这冬日里的树木一般,深深扎根,积蓄力量,守护好自己身边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等待春来,也等待……那注定要到来的风雨。
“知道了。”田诩罂淡淡回应了系统,转身走入温暖的室内。宫远徵还在灯下等着他,那只玉蚕蛊在琉璃盏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对于目前的他而言,这才是最真实、最需要把握的现在。至于未来的风暴,届时,他自有斩破风雨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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