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地上铺着一层新雪,踩上去能陷下半只鞋底。风不大,贴着地皮扫,把些碎草屑推得往前滚。远处有座城,城墙不高,青石夹夯土垒的,墙根爬着苔藓。城门敞着,没人守,也没挂旗。
城里有人走动。几个孩子在巷口踢毽子,布做的,中间插几根鸡毛。一个老头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捏着烟斗,时不时吸一口。炊烟从几户人家烟囱里冒出来,混着柴火味和炖菜的气息。
一辆考古队的车停在城外,轮胎压出两道深印。车上下来三个人,穿野外作业服,背着包,拿着相机和记录本。走在前头的是个年轻记者,戴眼镜,头发剪得很短。他抬头看城门上方,刻着两个字:张城。
他没说话,掏出本子记了两句。旁边人问写什么,他说先记点印象。他们往城里走,脚步踩雪发出咯吱声。路上遇到个女人抱着木盆,盆里是刚洗完的衣服。记者停下来问路,想找这里的负责人。
女人指了指城中心方向。说你们去议事堂,新守门人今天在那边。语气平常,像说村长队长,不敬也不防。
他们道谢后继续走。路过田地,麦苗刚冒头,半截埋在雪里。田埂上有牛车碾过的痕迹,还有人踩出的小道。一个男人在翻地,锄头一下下刨进冻土,动作很稳。记者问他种几年了,男人直起腰擦汗,说是第三年。
又问之前呢。
男人笑了笑,说以前的事不清楚,老辈讲过些故事,但没人当真。我们现在过得踏实,有地种,有房住,够了。
他们走到议事堂。一栋两层灰瓦房,门口挂块木牌,写着“议事”二字。门没关,里面坐着几个人,正商量春耕的事。一个年轻人站在桌前说话,粗布衣裳,袖子挽到手肘,手腕上戴着一枚玉扳指。
记者认出了那枚扳指。资料里见过照片——三十年前一次出土文物残片,后来失踪了。现在它戴在这个人手上。
他拍了两张照。闪光灯一亮,屋里人都抬头。年轻人转过身,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恼意。走过来问有什么事。
记者自我介绍,说是来采访的,想了解这座古城的历史。提到听说这里的人都是张家后裔,祖上经历过大事。
年轻人点头,说你是外面来的吧。
记者说是。
年轻人说那你看过不少资料,听过不少传说。他顿了顿,说那些东西,在我们这儿已经不提了。
旁边递来一杯热水,记者接过,杯子烫手。他问:“那‘门’的事是真的吗?”
屋里忽然安静。其他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年轻人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说你跟我来。
转身走出去,记者赶紧跟上。两人穿过街道,走过晒谷场,来到城西麦田边。田里没人,只有风吹过麦茬的声音。远处有条小河,冰还没化透,断断续续露出水面。
年轻人指着田地说,你看这地,去年收成不错,今年打算多种一季豆子。说我们在这里安家三年了,每年开春翻地,秋天收粮,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
记者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那‘门’呢?真的存在过吗?”
年轻人转头看他,眼神很平。说你们外面的人总爱找“门”,找秘密,找能写成书的故事。可对我们来说,没有“门”。
他抬起手,指了指脚下。说这里只有地,只有家。
记者没再问。举起相机想拍一张,年轻人没拦,也没摆姿势。他就这么站着,背对麦田,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快门按下的瞬间,远处传来一阵狗叫。
他们往回走。路上几个孩子跑过去,手里拿着风筝,说要到坡上去放。一个小女孩摔倒了,膝盖沾了雪,爬起来拍拍就继续跑。记者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切太真实,真实得不像话。
回到议事堂,其他人还在开会。年轻人坐回桌前,继续刚才的话题。记者站在门口听了两句,说的是修渠的事,哪块地缺水,怎么分配工时。他说完一条,旁边的人就在纸上记一笔。
记者没打扰。走到屋外,靠在墙上,打开本子准备整理笔记。他写了几个字:“新城无门,唯有日常。”然后划掉,又写了一句:“他们不愿提起过去。”
抬头看了看天。云散了些,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光刺眼。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看见城门外的路上有两个黑点。
眯眼看。是两个人,一高一矮,沿着田埂往南走。走得不快,也没回头。其中一人肩上背着什么东西,反着一点光,可能是铁锹,也可能是别的工具。
他问边上一个路过的大爷,那两个人是谁。
大爷顺着方向看了一眼,说不认识,可能是路过的人。
记者没说话。盯着那两个背影,直到他们拐过一道弯,消失在坡后。地上留下的脚印很快被风吹来的雪盖住,看不出方向。
收回视线时,发现自己的鞋尖前也积了一小堆雪。跺了跺脚,雪落下去,露出底下冻硬的泥块。他想起刚才在麦田边说的话,那个人说“那里没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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