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后堂。
夜色已深,几盏油灯将堂内照得忽明忽暗,映着包拯那张黑如锅底的脸,更显肃杀。
他一言不发,只是踱步,脚下的方砖被他踩得仿佛都在呻吟。
堂下,几位心腹御史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桌案上,散乱地铺着几张薄纸,上面的字迹潦草,是他们从南来北往的商旅、差役口中,费尽心力拼凑出的,关于那个遥远县城的情报。
“以工代赈,吸纳流民三万余……”
“摊派县中富户,钱、孙、李三家倾家荡产,美其名曰‘认购商铺’……”
“发行‘建设券’,状如纸片,却能在县内充当银钱流通……”
一位年轻御史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包公,这些传闻……太过骇人听闻。那苏云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都与我大宋律法相悖。这简直是在自立王国!”
包拯的脚步猛然一顿。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过那几张薄纸。
“王国?”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没有怒火,只有刺骨的冰寒,“他这是在挖我大宋的根基!”
他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本厚厚的《宋刑统》,翻开,手指重重地按在某一页上。
“擅自征发民夫,形同强征,于律不合!朝廷赈灾,有法度,有章程,何时轮到一个七品县令来乾纲独断?”
他的手指又划向另一处。
“巧立名目,勒索乡绅,与拦路劫掠的盗匪何异?此风一开,天下官吏皆可效仿,以‘公义’之名行苟且之事,朝廷颜面何存?纲纪何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建设券”三个字上,眼神变得极其危险。
“私印票引,扰乱钱法……这与谋逆,仅一步之遥!”
堂内死寂。油灯的火苗“噼啪”爆了一下,让几位御史的心也跟着一颤。
他们都明白,包拯是真的动了杀心。
“聚拢人心,收敛钱财,营造声望……”包拯缓缓合上法典,声音低沉而清晰,“本官一生阅人无数,也读过几卷史书。这般行事之人,其心,绝非‘爱民’二字可以概括。”
他背着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王莽篡汉之前,是谦恭简朴的安汉公;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前,也是匡扶汉室的能臣。他们起初,不都是以一副‘为国为民’的面目示人吗?”
此言一出,几位御史脸色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将一个七品县令比作王莽、曹操,这是何等诛心之论!但也只有包拯,敢这么想,敢这么说。
“不行。”包拯转过身,眼中再无半分犹豫,“此事,绝不能再放任下去。否则,待其羽翼丰满,悔之晚矣!”
“笔墨伺候!”
“本官要连夜上疏,请命彻查!”
...
次日,晨光熹微。
御书房内,赵祯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他面前的桌案上,依旧是那份来自西北的塘报,和那刺眼的两个字——“无碍”。
太监通报,包拯求见。
“宣。”
包拯大步而入,神情肃穆,双手高高捧着那封连夜写就的奏章。
“陛下!臣,有本奏!”
“讲。”
“臣闻,青石县令苏云,虽有治水之功,然其行事乖张,不守国法,臣列其罪状有三!”包拯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带着金石之气。
“其一,无法无天,擅征民夫,名为以工代赈,实则行强役之实!”
“其二,巧立名目,勒索乡绅,名为发行‘建设券’,实则私印钱钞,与谋逆无异!”
“其三,聚拢流民,拥兵自重!短短数月,麾下已聚近十万之众,人心归附,只知有苏云,不知有朝廷!此乃取乱之道,动摇国本之举!”
他每说一条,声音便高亢一分,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陛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苏云此人,虽有奇能,然行事乖张,不守国法,视朝廷纲纪如无物。其以雷霆手段,聚拢民心,收敛巨富,拥数万之众于一县,此等行径,与汉时王莽何异?”
“陛下!苏云此人,断不可留!臣恳请陛下下旨,允臣亲赴青石县,彻查此案!若其真有不臣之心,臣愿为陛下执利剑,斩此心腹大患,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包拯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言辞恳切。
说完,他将奏章高举过头,重重跪倒在地。
赵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去看那封奏章,只是看着跪在地上,脊梁挺得笔直的包拯。
他知道,包拯说的每一个字,都站在大宋的律法之上,都出自一颗赤胆忠心。
但,也仅仅是律法。
赵祯缓缓站起身,走到包拯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包卿,你的忠心,朕知道。”
他拿起桌上那份“无碍”的塘报,递到包拯面前。
“可朕也想知道,当万顷良田沦为泽国,百姓易子而食之时,为何独他青石县,能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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