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残破院落里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篝火的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橘红色的光芒在黎明的灰暗中摇曳不定,将众人蜷缩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焦黑的断壁残垣上,如同鬼魅。
孙逊靠在冰冷的土墙根下,身上裹着史进那件厚实却沾满血污的外衫。几天前那种濒死的虚弱感稍稍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一种精神被反复拉扯、神经时刻紧绷的疲惫。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扫过眼前这片小小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领地”。
史进如同沉默的磐石,盘膝坐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抱着他那柄厚背朴刀。赤裸的上身,虬结的肌肉在熹微的晨光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狰狞的龙纹盘踞其上,仿佛蛰伏的凶兽。后背上那道伤口,在阿秀用草木灰水和捣烂的草药处理下,已经不再渗血,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他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但孙逊知道,这位九纹龙的耳朵,恐怕比任何人都警醒。他腰间那颗面目狰狞的巨狼头颅,在晨光中更显凶煞,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击退偷粮贼的余威。
阿秀抱着还在熟睡的弟弟,蜷缩在另一个稍避风的墙角。火光映在她脸上,洗去了不少污垢,露出清秀却依旧苍白的轮廓。她的眼神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空洞麻木,望着跳跃的火星时,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其他流民——七八个男人,五六个妇女和孩子——也都陆续醒来。饥饿写在每个人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茫然和对食物的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疲惫后的沉寂,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汇聚在史进和孙逊身上的目光。
孙逊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缓缓扫过。他看到了那个昨夜被史进点名去探路的年轻汉子,此刻正紧握着一根粗实的木棍,警惕地留意着院墙的豁口。他看到了几个妇女,正小心地将昨夜收集的、被雪水浸湿的破布片摊开在尚有余温的灰烬旁烘烤。他看到了阿秀旁边那个白天帮忙垒灶坑的老妇人,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凉透的草木灰水,给一个孩子擦洗手臂上被瓦砾划破的伤口。
一种极其原始、脆弱,却又顽强存在的秩序感,在这片废墟中悄然弥漫。虽然依旧沉默,虽然动作迟缓,但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都在为“活下去”这个卑微的目标,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再是各自挣扎的流民了。
孙逊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灰和淡淡的焦糊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他挣扎着,用手撑住冰冷的土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双腿依旧有些发软,但他强迫自己站直!脊梁挺得笔直!
这个动作,瞬间吸引了院内所有人的目光。
连闭目假寐的史进,也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如同探照灯般落在孙逊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询问。
孙逊没有立刻说话。他环视着这一张张写满饥饿、疲惫、却不再完全绝望的脸。王伯临终前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昨夜那偷粮贼贪婪的眼神和史进浴血守护的身影在脑海中交错闪过。一股沉重的责任感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涌动。
他舔了舔依旧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如同堵着砂砾,但他还是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在这片死寂的晨光中响起,盖过了呜咽的风声:
“诸位!”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沉寂。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孙逊身上。
“乱世之中,”孙逊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独狼必死!”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昨日!若非史进兄弟!”他猛地抬手,指向身旁如同铁塔般矗立、浑身散发着彪悍煞气的史进,“我等!早已曝尸荒野!沦为豺狼口中之食!”
众人的目光,随着孙逊的手指,再次聚焦在史进身上。那目光中的敬畏更深了,如同仰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史进感受到众人的注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挺直了脊背,手中朴刀握得更紧,眼神中的忠诚和守护之意更加炽热。
“想活命!”孙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必须抱团!拧成一股绳!从今日起,我等便是一体!同生!共死!”
他喘息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或惊疑、或茫然、或带着一丝期盼的脸。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这个脆弱团体的生死存亡。
“听我安排!”孙逊的声音变得清晰、有力,一字一顿,如同铁律镌刻:
“一、所得食物饮水,统一分配!由我掌总!优先伤者!孩童!”
“二、令行禁止!听我号令!听史进兄弟号令!违者,逐出!或严惩!”
“三、不得内斗!不得抢掠同伴!违者,休怪刀下无情!”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史进腰间那颗狰狞的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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