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气氛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窒息而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逊手中那团被攥得扭曲、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绢帛上。上面每一个娟秀的字迹,此刻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上。
活埋!鞭挞悬尸!沸水泼人!
桩桩件件,血淋淋的,剥开了那坞堡高墙之下,陈牧披着士族华服的人皮里,裹着的是一副何等肮脏凶残的豺狼心肠!
“呼哧…呼哧…”
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史进就站在孙逊侧后方一步之遥。他赤红着眼珠,胸膛剧烈起伏,那目光像是淬了火的钉子,死死钉在那团代表陈牧罪行的绢帛上!仿佛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化作了那些惨死冤魂的哭嚎,狠狠撞击着他本就未曾平息的血气!
“打!”
一声炸雷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人声,更像是受伤濒死的猛兽发出的、混杂着极致痛苦与无边暴怒的咆哮!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血腥气,震得旁边几个新降的士卒浑身一哆嗦。
伴随着这声怒吼,史进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双手,抓住自己胸前缠裹伤口的、已经被汗水反复浸透的麻布条,虬结的双臂肌肉贲张如铁!只听“嗤啦”一声裂帛脆响!那紧紧束缚的布条竟被他用蛮力硬生生撕扯开来!
布条崩断!精悍的上身瞬间暴露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
一道横亘整个胸腹、刚刚结了一层暗红薄痂的狰狞伤口,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赫然呈现在所有人眼前!随着他剧烈的喘息和撕扯的动作,伤口边缘刚刚愈合的脆弱皮肉被狠狠撕裂开!暗红色的血珠,混合着浑浊的汗水,瞬间就从翻卷的皮肉边缘渗了出来,顺着紧绷的肌肉线条蜿蜒滑落!
剧痛让史进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混着雨水滚落。但他那双赤红的眼睛,却燃烧着比伤口渗出的鲜血更加刺目的疯狂火焰!他死死盯着孙逊,又像是在盯着那绢帛背后无形的陈牧,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
“打!老子死——也要——剁了那畜生!”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沫子砸在地上。
“史进兄弟!”安道全脸色大变,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捻着几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
“闭嘴!定心!”安道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手指快如闪电!
嗤!嗤!嗤!
三根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史进胸前几处要穴!针尾微微颤动。
史进那如同火山爆发般奔涌翻腾的气血,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强行截断、压制。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剧烈的喘息戛然而止,赤红的双眼也短暂地失去了焦距,整个人晃了晃,向后踉跄了一步,被旁边眼疾手快的李俊一把扶住。
安道全一手扶住史进,另一只手迅速检查他崩裂的伤口,眉头紧锁成一个疙瘩,脸色难看得吓人。他抬头看向孙逊,声音低沉急促:“哥哥!不能再让他妄动肝火!这伤口再崩,神仙难救!”
孙逊缓缓转过头。他捏着绢帛的手终于松开,那团皱巴巴的、沾着汗水和血渍的绢布无声地掉落在泥泞里。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比史进更冰冷、更压抑、也更决绝的杀意。那目光扫过史进胸前刺目的伤口和血迹,扫过安道全焦急的脸,最终越过寨墙,投向东方雨幕深处,那个如同毒瘤般盘踞在泗水河畔的坞堡。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顺着他紧抿的唇角滑落。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却像泗水河底最坚硬的石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雨幕,砸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十一月朔日。”
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凛冽的寒气。
“——就是陈牧死期!”
* * *
夜色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重地笼罩着黑风寨。白日里校场上那场由血书引发的激愤与决断,似乎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被暂时压抑在了沉默的营帐之下。雨虽然彻底停了,但湿冷的寒气却更加刺骨,从地面的泥泞里,从营帐的缝隙里,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渗进骨头缝里。
在靠近寨墙边缘,一片专门划给新降士卒、相对简陋拥挤的营区里,几座低矮的营帐紧挨着。白日里被孙逊的宣言和史进那近乎自毁的暴怒所震慑的士卒们,此刻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草铺上,大部分早已沉沉睡去,鼾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几声不安的梦呓。疲惫是最好的安眠药。
然而,在最角落、紧贴着冰冷寨墙根的一座营帐里,却还透着一丝极其微弱、被刻意压抑的光亮。那是从营帐破旧的门帘缝隙里漏出来的。
帐内,没有点灯。只有一小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散发着劣质油脂臭气的蜡烛头,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角落一个破陶碗后面,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勉强映亮了围坐在一起的五六个汉子模糊而紧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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