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挟着泗水河畔渐起的暑气和浓重的血腥味,卷过下邳城头。那面猩红的“孙”字大旗,在连番血火洗礼后,旗角多了几处焦黑的破洞,却依旧倔强地迎着风,猎猎作响。旗杆上那道被韩当长枪钉穿的狰狞裂痕,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诉说着这座新生之城的脆弱与不屈。
城西校场,新夯实的黄土地被踩踏得坚硬如铁。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铁锈味和一股若有若无、来自静养营方向的药草苦涩。沉闷的鼓点如同巨兽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砸在每一个操练士卒紧绷的神经上。
孙逊吊着左臂,站在点将台边缘。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但他站得笔直。目光扫过台下肃杀的阵列——那是经历过周家抄家、豪商叛乱镇压后,汰弱留强、重新整编的守备营和部分新募的精壮。他们脸上的惶恐不安少了,多了几分被铁与血淬炼出的麻木和凶狠。雷横提着那根顶端暗红、沾满血痂的硬木军棍,如同凶神般在队列前巡视,仅存的独眼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但孙逊的心,却沉甸甸的。目光掠过校场边缘——那里,一片被特意划出的空地。几十名士卒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列,手中握着粗糙削制的木棍,正在笨拙地模仿着刺击的动作。他们的动作僵硬而缓慢,不少人脸上还带着伤后的苍白和隐忍的痛苦。有人缺了胳膊,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摆动;有人瘸着腿,每踏出一步都呲牙咧嘴;更有人整个上半身缠满渗血的绷带,被同伴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静养营的“残兵”。
杨志也在其中。他拄着那根粗糙的拐杖,左腿裤管下,连接着那条安道全亲手打磨、丑陋不堪的硬木假肢。他拒绝了搀扶,独自站立着,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刚毅的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的黄土里。每一次试图用那假肢支撑身体、迈出一步,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摇晃和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剧痛如同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但他那双属于“青面兽”的眼睛里,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拗火焰——他必须站起来!必须重新握刀!
安道全佝偻着腰,在残兵队列中穿梭。他的鬓角几乎全白了,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他不停地低声指导着动作,纠正着姿势,用沾满药膏的手拍打着某个因剧痛而退缩的士兵的肩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挺住!想想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点疼,算什么?!”
校场上的鼓点,静养营的闷哼,安道全沙哑的鼓励,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悲壮而令人心头发紧的图卷。这就是下邳城此刻的家底——刚刚经历了一场刮骨疗毒般的内乱清洗,用豪商的血和府库的银勉强填补了粮草的窟窿,用裴宣的铁律和雷横的军棍暂时压下了恐慌。然而,真正的创伤,是那些倒下的、伤残的兄弟,是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失血后的虚弱。
“主公。”朱武的声音在孙逊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手中的鹅毛扇罕见地没有摇动,只是紧紧握着。他走到孙逊身边,目光同样投向那些挣扎着训练的残兵,低声道:“安神医尽力了。但元气大伤,非朝夕可复。守备营可用之兵,不足八百。新卒操练尚需时日。至于这些兄弟…”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心气可嘉,然…恐难当大阵。”
孙逊没有说话,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他知道朱武说的是实情。八百老兵,加上几百新卒和残兵,这就是他手中所有的筹码。而江东那头猛虎,绝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狠狠砸碎了校场上沉闷的鼓点!
“报——!!!”
一个浑身浴血、铠甲破碎的斥候,几乎是连人带马滚落下来,连滚爬爬地冲到点将台下,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
“主公!朱先生!雷营正!不好了!江东…江东主力!孙策!是孙策亲率大军来了!前锋…前锋是太史慈!距城已不足三十里!全是骑兵!铺天盖地啊!”
“轰——!”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校场瞬间炸开了锅!刚刚被鼓点勉强凝聚起的一点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消散!士卒们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恐惧!孙策!小霸王孙策!那个横扫江东、勇冠三军的煞星!他竟然亲征了?!
“太史慈?!”雷横的独眼瞬间布满血丝,凶煞之气冲天而起!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军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年在江东,他就在太史慈手下吃过亏!此人之悍勇,犹在韩当之上!
朱武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异常难看,鹅毛扇死死捏在掌心:“孙策亲征…太史慈为先锋…这是要雷霆一击,彻底碾碎我们!主公!形势危急!当务之急,是立刻收缩防线!放弃外围所有据点!集中所有兵力,死守下邳城!同时,请花荣将军立刻登城,压制其先锋锐气!迟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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