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牛阵的烈焰与浓烟渐渐散去,留下城西一片狼藉的焦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被烧毁的栅栏冒着袅袅青烟,焦黑的土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牛角、扭曲的镰刀矛尖、以及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残骸。粮仓方向的火光虽被扑灭,但大片焦黑的废墟和刺鼻的焦糊味,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损失。静养营的营帐被撞塌了大半,幸存的伤兵在医护营学徒的搀扶下,惊魂未定地转移着,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味、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混合气息。
下邳城如同一个刚刚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巨人,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喘息着舔舐伤口。
南城门外,江东大军的营寨绵延数里,篝火如繁星。白日那雷霆万钧的攻势暂时停歇,但营寨中传来的、清晰而有节奏的金铁交击声——那是无数刀斧劈砍木桩、打磨铁器的声音——如同沉闷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击在每一个守城士卒紧绷的神经上。所有人都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孙策在磨刀!磨一把足以斩断连环铁索、撕裂钢铁重甲的钩镰之刃!
城头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守军疲惫地倚靠着冰冷的城垛,眼神空洞地望着城外连绵的敌营灯火。白天花荣的神箭、呼延灼连环甲马带来的震撼与狂喜,早已被火牛阵的烈焰焚烧殆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钩镰枪——这三个字如同诅咒,在守军中悄然流传,带来无声的恐慌。
孙逊吊着左臂,在裴宣、朱武的陪同下,沿着城墙巡视。他的脸色比城墙的青砖还要灰败,失血和连日的高压让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牵动着左臂伤口钻心的刺痛。他看着城下那片被连环甲马第一次冲锋犁出的、由血肉和残肢铺就的死亡之路,再看看远处江东营寨中那彻夜不息、如同鬼火般闪烁的打铁炉火,心头如同压着千钧巨石。
呼延灼站在瓮城闸门旁,那身明光锃亮的镔铁重甲上沾满了黑灰和凝固的血块。他浓眉紧锁,眼神凝重地望着城外。连环甲马阵退回了瓮城内侧校场,三十六骑只剩下了三十一骑。五匹珍贵的披甲巨马在火牛阵的疯狂冲击下被刺穿要害或践踏重伤,此刻正痛苦地倒在静养营临时搭建的马厩里,由兽医和安道全力抢救。骑士们沉默地照料着坐骑,打磨着马槊,气氛沉重。锁链崩断的缺口触目惊心,如同这钢铁堡垒被硬生生撕开的伤口。失去了浑然一体的阵型,连环甲马的威力已大打折扣。
“呼延兄弟,损失…如何?”孙逊走到呼延灼身边,声音嘶哑。
呼延灼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折损披甲马五匹,重伤三匹。骑士轻伤七人,重甲损毁十一副。锁链断了一根主链,两根副链。”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沉的痛惜,“此阵根基,在于人马一体,铁索连环。如今根基已损,再难复全盛之威。”
孙逊的心沉到了谷底。连环甲马是他此刻手中唯一能抗衡江东铁骑的底牌,却已半残。而城下江东军那彻夜不息的打铁声,如同催命的魔音。
“钩镰枪…”朱武的声音在夜风中带着一丝寒意,鹅毛扇指向城外隐约可见的、正在月光下操练的身影,“孙策麾下,已有数百悍卒在演练钩镰锁马之术。其势已成,只待时机。”
裴宣铁面如霜,按着腰间的铁尺,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当务之急,是加固城防,深挖壕沟,广布鹿角铁蒺藜!同时,需立刻派人清点粮仓余粮,重新配给!火焚粮仓,损失近半,军心不稳,大祸将临!”
粮仓!又是粮仓!孙逊只觉得左臂的伤口疼得钻心,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周家、吴家等豪商抄出的金山银海,在李应的铁算盘下正源源不断地转化为军械物资,但粮食的缺口,却是真金白银也无法立刻填补的硬伤!饥饿,比任何刀枪都更能瓦解军心!
“报——!”一个浑身沾满泥灰的后勤营小校连滚爬爬冲上城头,脸上带着惊惶,“主公!裴大人!李将军让小的来报!粮仓清点…清点完毕!大火烧毁粮秣…近四成!现存余粮…仅够全城军民…十日之用!”
十日!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城头每一个人的心头!连呼延灼都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十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江东军围而不攻,只需十日,下邳城便不攻自破!饥饿的军民会自己撕开城门!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孙逊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左臂的剧痛,粮尽的恐慌,钩镰枪的威胁,连环甲马的残损…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拖向深渊!
“十天…”孙逊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十天…”
朱武的脸色也异常难看,鹅毛扇无力地垂在身侧:“十日…孙策只需围城十日…我等…我等便…”
“没有十天!”裴宣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打断了朱武的颓丧,“粮秣减半!老弱妇孺口粮再减三成!所有存粮,优先供给战兵!敢有私藏一粒粮、哄抢一粒米者,依《大梁律》第三条,斩立决!此令即刻颁行!雷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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