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空旷的校场,刮起地上残留的灰烬和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校场中央,临时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柴堆,用的都是些废弃的梁木、破败的辕门、甚至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残破盾牌,堆得如同一座小山。柴堆最顶端,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咆哮黑风图案的玄黑色旗帜,正无力地垂着。旗面被烟熏火燎,沾着暗红的血污,边缘已经破烂不堪,在寒风中微微抖动,像一头垂死的困兽。
校场周围,肃立着黑压压的人群。邺城的百姓,修渠归来的民夫,休整的军卒,还有孙逊麾下的众将。没有擂台的喧闹,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柴堆前那面破败的旗帜上。那是黑风寨的旧旗,是啸聚山林、刀口舔血、杀人越货的过往。是史进落草时的起点,是雷横焚身前的归宿,也是孙逊最初背负的沉重枷锁。
裴宣站在柴堆前。他那张万年不变的铁面,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冷硬。他手中捧着一卷摊开的简牍,正是由他亲手修订、以《黑风刑律》为基础、融入仁政精髓的《大梁律》草案。他身旁,两个刑律司的吏员,一人手持火把,一人捧着朱砂印泥和一方象征律法威严的铜印。
“吉时已到!”一个吏员高声唱喏,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冰冷。
裴宣缓缓抬头,目光扫过肃立的人群,最后落在柴堆顶端的黑风旧旗上。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气息刺入肺腑,让他的声音更加沉凝,如同金铁交鸣:
“袁氏伪龙旗,僭越神器,荼毒河北,当焚!”
手持火把的吏员上前一步,将火把猛地掷向柴堆一角早已泼洒了火油的引火物!
轰!
火苗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柴薪,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冲天而起!那面巨大的袁氏龙旗,在火焰中迅速卷曲、焦黑,最终化作一团跳跃的火焰和纷飞的黑灰!
人群寂静无声,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焚烧伪旗,象征着旧朝的彻底终结。
裴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更深的穿透力:
“血污战旗,浸染冤魂,煞气冲天,当焚!”
吏员又将一支火把掷向柴堆另一侧。那里堆放着许多从战场上收集来的、染满血污、破洞累累的军旗。有袁军的,也有孙逊麾下早期阵亡将士的。火焰再次升腾,将这些承载着无数厮杀、痛苦和死亡的布片吞噬。浓烟中仿佛传来金戈铁马的呜咽和亡魂的叹息。
校场上的气氛更加凝重。焚烧血旗,是对逝者的告慰,也是与血腥过往的切割。
裴宣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柴堆顶端,那面在火焰热浪中微微飘动、却依旧顽固垂着的黑风旧旗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力量:
“黑风旧旗!聚啸山林,劫掠四方,血债累累,污秽不堪!此旗不焚,戾气不消!此旗不毁,新章难启!”
“当——焚——!”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且慢!”
一声带着浓重酒气、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响起!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只见穆弘,这位没遮拦的猛将,拎着一个几乎空了的硕大酒坛,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他脸色通红,眼神狂乱,那只曾经三刀劈伤江东小霸王的独眼中,此刻却翻涌着巨大的痛苦、迷茫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挣扎!
“烧?!烧了这旗?!”穆弘死死盯着柴堆顶端的黑风旗,声音嘶哑破碎,“烧了它…烧了它就能把那些沾在旗子上的血…把那些跟着这旗子倒下的兄弟…都一笔勾销了吗?!啊?!”
他猛地将手中的空酒坛狠狠砸在地上!哐啷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老子…老子当年跟着这旗子上山!跟着这旗子杀人放火!跟着这旗子…看着一个个兄弟倒下!”穆弘指着那面破旗,手指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晁盖哥哥…吴用军师…还有…还有那么多叫不上名字的兄弟!他们的血!他们的命!都糊在这旗子上了!烧了它…烧了它就能还清了吗?!老子欠的命债…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清啊!”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了脸。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指缝中漏了出来。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和酒渍,汹涌而下。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洗刷的负罪感。烧了旗子,仿佛连那些死去的兄弟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要被彻底抹去。
校场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穆弘压抑的呜咽。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实质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裴宣铁面肃然,看着跪地痛哭的穆弘,看着那面在火焰热浪中飘摇的黑风旗,看着校场上沉默的人群。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慰。他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卷摊开的《大梁律》简牍,将上面墨迹未干的律条,如同旗帜般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和穆弘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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