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不肯上车,活人吓出冷汗。
艾烟散了,车也熏了,王师傅的话像钉进骨头里的锈钉,拔不出来,只能忍着疼走。
我们谁都没再提梦里的手,也没人敢盯着那扇焊死的后门看太久。
可我知道,凡子在躲——他从不站在车的左侧,每次靠近都下意识绕远路,仿佛怕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拽进去。
大嘴把剩下的艾条塞进驾驶室角落,动作机械。
他点烟,手还是抖,火苗晃了三次才点燃烟头。
“以前……不是没遇过怪事。”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醒什么。
我们都看着他。
“九七年,水泥厂塌方,拉过一个被埋了三天的工人。那天夜里车开到半路,刹车突然失灵,方向盘自己往左打,直接撞进沟里。人没事,车也没大损,可后车厢……”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打开一看,水泥灰上全是小脚印,一圈一圈的,像小孩在里头转圈走。”
猴子冷笑:“扯吧你。”
“我不信。”大嘴没看他,继续说,“可第二天我去烧纸,那家属哭着说,死者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别让娃上车’。他有个六岁儿子,早夭,埋在土凹村后山。”
空气一下子沉了。
凡子轻轻说了句:“土凹村……就是黄师傅住那儿。”
没人接话。
风从殡仪馆后院吹过来,带着铁门锈蚀的味道。
远处停着那辆刚熏完的殡葬车,漆黑如墨,像一头假寐的兽。
我们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张晓静外公出殡那天。
天刚蒙蒙亮,家属围在灵堂外,哭声压得低,像是怕惊扰什么。
遗体要送往火葬场,按规矩得由专车接送。
大嘴和凡子提前半小时到了,我跟着去帮忙。
抬尸板刚架好,四人合力要将棺木抬上车。
可刚离地三寸,整具遗体猛地一沉,像是被人从底下死死拽住。
我们四个人同时趔趄,差点跪下去。
“什么情况?”凡子咬牙。
再试一次。
这次五个人上,肩膀顶着木板,喊着号子往上抬——可那尸体就像焊进了地面,纹丝不动。
张晓静扑通跪下:“外公……你要去哪儿?你要留在这儿吗?”
没人敢答。冷汗顺着我后颈往下淌。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母亲怀里发呆的小表弟突然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爷爷给苹果。”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苹果?”他妈妈轻拍他背。
“红的,烂了一半,爷爷说‘吃啊,吃啊’,可我不敢吃。”孩子眼神空茫,小手指向殡葬车,“里面有个人,好凶,黑脸,穿白袍,他不让爷爷上去。”
风停了。
连哭声都断了。
白袍?
我猛地看向大嘴。他也变了脸色。
“谁……谁告诉他穿白袍的?”张晓静颤抖着问。
没人回答。孩子不可能知道。他才五岁,从没来过殡仪馆。
可更让人头皮炸裂的是,他说的不是“鬼”,不是“影子”,而是“人”——一个“凶恶的人”。
凡子死死盯着那辆漆黑的车,嘴唇几乎没了血色。
“换车。”他突然说,“立刻换车。”
家属慌了,但没人敢反对。
十分钟内,临时调来一辆面包车,没拉过遗体,崭新干净。
奇怪的是,这一回,遗体轻轻松松抬上了车,像片落叶般顺从。
车开走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没人笑。
小表弟却没动。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辆被弃在空地上的殡葬车,小手缓缓抬起,指着那扇焊死的后门,声音轻得像梦呓:
“他还在里面……”
我们全僵住了。
“……他不想出来。”
风又起了,卷着纸灰打旋。
那辆黑色的车静静停着,门缝干干净净,可我发誓,就在那一瞬,我看见车窗内侧,似乎有个人影,缓缓地、歪着头,朝我们这边——笑了一下。
没人说话。
大嘴猛地抓起地上一把沙土,狠狠砸向车胎,像是要驱赶什么,又像是在泄愤。
他喘着粗气,眼底布满血丝,拳头攥得咯咯响。
“老子不信这个邪……”他低吼,声音嘶哑,“老子拉了八年死人,从没怕过谁!”
可他的脚,却始终没敢再靠近那辆车一步。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不怕。
他是不敢承认自己已经怕到了骨子里。
而那辆车,还在那儿。
空着,黑着,等着下一个,非抬不可的遗体。
喜欢我在火葬场那三年请大家收藏:(www.20xs.org)我在火葬场那三年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