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可谁也没提那盏油灯,也没提纸条的事。
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去做。那晚我没睡。
井口的风比往常冷,像是从地底深处抽上来的气,带着铁锈味和腐土的腥。
我蹲在那儿,看着那盏小油灯在风里晃,火苗像根细针,扎破了夜的黑。
油灯是王婆子给的,铜底锡罩,她说三十年前接生时点的就是这一盏。
我信不信不重要,但她眼神里的东西,让我没法不照做。
我把纸条折成方胜,压进新布鞋底下。
蓝底绣花的鞋,针脚密实,王婆子缝了一整夜。
她说:“娃儿鞋不能空,得有名有姓,魂才敢穿。”我蹲下时,手有点抖,不是怕,是突然觉得这事儿太真了——我不是在演什么驱鬼戏法,而是在还债。
“我教你走,”我说,声音不大,却像是对着整个山坳讲,“你也要记得自己叫什么。”
话落,油灯闪了一下。
我没动,盯着那双鞋。
风吹动鞋面的绣线,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
我等了很久,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还是起身走了。
回宿舍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个影子——它学走路的样子,像极了刚学会站立的婴儿,腿打颤,重心不稳,可每一步都拼了命想踩实。
第二天清晨我去得特别早。
井口还在,油灯灭了,但纸条没动,鞋也没翻。
我弯腰去拿,指尖刚碰到鞋帮,就看见内侧——靠近脚心的位置——印着半个泥脚印。
很小,湿的,边缘还带着雨水泡软泥土的那种黏腻感。
像刚从水沟边踩过。
我愣在原地。
没敢擦,也没碰。
掏出手机拍了三张,不同角度,连同那张纸条一起存进加密相册。
心跳得不太对劲,不是害怕,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你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十年没人应,结果昨夜他终于回头了。
凡子看到照片时正在啃包子,一口没咽下去。
他调出昨晚的监控回放,时间定格在凌晨两点十七分。
林小舟已经回房睡下,画面静得能听见摄像头散热扇的嗡鸣。
突然,值班室门口的墙角,空气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开。
一个极淡的影子出现了。
不到一米二,穿着看不出颜色的小衣服,一只脚抬得很高,另一只扶着墙,动作僵硬却极其认真。
它走了七步,歪斜,停顿,再抬脚,像在对抗某种看不见的阻力。
第七步落地时,影子微微晃了晃,仿佛松了口气。
“它……走完整了。”凡子喃喃。
我盯着屏幕,喉咙发干。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猴子为什么不说“驱”而说“教”。
我们不是在赶走一个怨灵,是在帮它完成一件生前没做完的事——第一步。
人死若执念未了,魂便困在最后一刻。
可如果有人愿意陪它重走一遍呢?
那天我没去值班室签到。
站在殡仪馆后院的老槐树下,我看了一眼库房方向。
白线还在,石子标记也整齐排列着,像一条通往过去的路。
我忽然想,也许守夜人的意义,从来不是防鬼,而是不让谁彻底消失。
风刮过来,树叶沙沙响,像有谁在练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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