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声张,也没告诉任何人。
但我知道,他们看见了。
当晚,我调了监控。
23:47,井口起雾,比往常浓。
雾里走出一道人影,穿现代殡仪工装,肩头别着工牌——正是大嘴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
他光着脚,站定在队列最末,和其他七道影子排成一条直线,然后轻轻点头。
不是对我,是朝着前面那些看不见的脸。
我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投影。
这是“认编”。
他接受了编号,成了序列里正式的一员。
第二天清晨,我去值班室取登记册,发现抽屉被动过。
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多出一行字:墨色很新,笔迹却苍老歪斜,像是用尽力气写下的——
“轮到我了。张建国,1983年入编。”
我愣住。
张建国?
名单上第一个“下井未归”的人,1956年接任,距今快七十年了。
怎么会……现在才“入编”?
我猛地想到什么,冲去人事档案室翻老排班表。
2023年10月17日夜班,原定是我单独值守。
可新贴出的排班表上,第二栏赫然写着:
张建国。
姓名后面没有工号,没有部门,只有一行手写备注:“临时返岗,家属知情同意。”
我盯着那名字,寒意从脚底爬上来。
张建国早已不在人世。可现在,他回来了。
更让我心头一震的是——他的儿子,韩小川,是我上个月在旧档案袋里见过的名字。
一份退档的守夜申请书上,申请人写着“韩小川”,审批意见栏却是父亲的笔迹:“不准。我不死,你就不能下井。”
那天我没多想。
但现在,我忽然记起,那封申请书的附件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父子俩站在井台边,父亲搂着儿子,笑得很勉强。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当时我没看清。
现在我想起来了。
那是父亲写的:
“我对不起他,没能活着听他叫我一声爸。”
我攥着那张照片,手心出汗。
当天下午,韩小川来了。
他穿着沾满水泥灰的工装裤,手里捏着一个泛黄的牛皮纸袋,指节发白。
“我找到了我爸最后那份申请书。”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不是病退,也不是事故……是他自己签的。”
他把纸摊在我面前。
字迹熟悉——和照片背面那一句一模一样。
“愿以残魂守井,只求来世能听儿子叫一声爸。”
我抬头看他。
他眼眶红得吓人,嘴角却扯出个笑:“他没死。他是自愿变成影子的。当年那场塌方,他本可以逃出来……但他没走。他把自己钉进了名单里。”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去:“现在……轮到我了吗?”
我没说话,接过那份申请书,放进登记册,翻到那页写着“张建国,1983年入编”的空白处,提笔写下三个字:
“归队。”
墨迹落下的瞬间,册子微微震了一下。
当晚,我再去调监控。
23:47,井口起雾。
八道影子列队而出。
最末尾的那个——大嘴——身形比昨夜清晰了一分。
而他前面那个一直模糊不清的影子,轮廓竟也微微凝实,肩线分明,身形瘦高。
是张建国。
他缓缓转过头,朝镜头方向望来。
然后,嘴角轻轻扬起。
像是在笑。
第二天,凡子找到我。
“我要值夜。”他说。
我皱眉:“你不是一直不信这些?”
“我不信。”他点头,“但我现在想看看他们怎么走路。”
他穿着新发的工装,站在井口,背对雾气。
我躲在监控室,手心全是汗。
23:47,雾起。
三道白影从井中浮出,列在他身后。
我屏住呼吸。
他们没动。
没有附身,没有拉扯,没有低语。
他们只是站着。
然后,齐齐转身,朝凡子,深深鞠了一躬。
凡子浑身一颤,颤抖着掏出录音笔,按下录制键。
风很轻。
但那一句极轻的“谢谢”,还是被录了下来。
他哭了。抱着录音笔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像风里的纸。
后来他告诉我:“它们不是要人命。它们只是……想被人看见。”
第三天,我请来了刘老三。
镇上没人知道这老头在做什么。
三十年如一日,他修鞋,修的都是童鞋。
补了又补,缝了又缝。
他聋哑,说话靠手比划。
我带他到井边,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地方。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四双童鞋——布面旧得发灰,鞋底刻着年份:1994、2003、2011、2019。
他比划着告诉我:每年清明,井口会出现一双破鞋,湿的,沾着泥,像是从井底爬出来的人穿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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