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港外,东南丘陵边缘。
姜生赤脚站在及踝深的冰冷海水里,闭上了眼睛。
海水是她的感官延伸,是比风更细腻、更直接的“触手”。通过无数浮游生物、微小藻类、乃至水分子的细微扰动,她能构建起一幅远比视觉更立体的水下图景。
此刻,这幅图景里,有两个炽热的光点,正在深海中挣扎上浮。
一个是林汐,生命之火微弱如风中残烛,身体多处重创,意识在昏迷边缘徘徊,仅靠溯光的密钥能量和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维持着最后一线生机。
另一个是陈默,她的状态更诡异——生命力在燃烧,像一根被点燃两端的蜡烛,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某种古老而庞大的能量。她的身体在崩溃与重构的边缘反复拉锯,皮肤下流淌的金色纹路既是力量的象征,也是崩溃的裂痕。她的意识清醒得可怕,像一台超载运转到即将熔毁的精密仪器,唯一清晰的指令是:带她上去。
两个不要命的笨蛋。
姜生在心中低语。
为了救陌生人,一个敢往深海顶级掠食者嘴里跳。为了救同伴,另一个敢把星球心血往自己血管里灌。
这不合理。
这不正常。
这在灾后的世界里,几乎是自寻死路的代名词。
可是……
姜生的意识深处,某个被她刻意尘封了很久的角落,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想起了阿鲸。
那条变异鲸鱼,她最初遇见它时,它还是个奄奄一息的幼崽。被废弃的渔网缠得遍体鳞伤,搁浅在退潮后的礁石滩上,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哀鸣。
所有人都说救不活了。渔网勒得太深,伤口感染严重,就算拖回海里也活不过一天。
但姜生看着那双逐渐黯淡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把手按在了它冰凉的皮肤上。
然后,她“发动”了。
不是觉醒能力,是更深层的东西——她体内那把“钥匙”的共鸣。
第六类密钥:适应/再生。
符号特征:循环再生。
核心理念:极端适应/无限再生。
载体:快速进化生物/不死性变异——或者说,是能将这种特性“赋予”或“激发”的存在。
那一刻,姜生没有思考代价,没有权衡利弊。她只是不想看着一个生命在她眼前消失。
她将自己的生命力,混合着钥匙的共鸣,注入了阿鲸体内。
渔网勒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感染的毒素被代谢分解,衰竭的器官重新搏动。几个小时后,幼鲸挣扎着翻回海中,发出一声响亮而欢快的鸣叫,绕着她游了好几圈,才不舍地游向深海。
阿鲸活下来了,并且因为那次“再生”,产生了良性的快速进化,体型更大,智力更高,与她的共鸣也更紧密。
但姜生为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高烧不退,咳出的痰里带着细碎的金色光点——那是她生命本源被消耗的迹象。
父亲(当时的铁砧港话事人)握着她的手,又是心疼又是后怕:“阿生,这种能力……不能常用。你会把自己烧干的。”
姜生记住了。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全力动用过第六类密钥的力量。她只用它来辅助沟通海洋生物,用它来微调渔获的活力,用它来缓解族人一些小伤小病。更多的,是把它当成一个必须保守的秘密。
因为“快速进化”和“无限再生”这两个词,在掠夺者眼中,是无价之宝,也是催命符。
黑塔如果知道她的存在,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抓回去,当成活的“进化催化剂”或“不死药原料”。
所以,她藏得很好。
直到今天。
直到她“看”着那两个不要命的笨蛋,在深海里,一个濒死,一个自毁。
我能救她们。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姜生脑海中。
不需要跳进海里,不需要对抗水压。只需要站在这里,将手浸入海水,通过水流的连接,将第六类密钥的“再生”共鸣传递过去,就能稳定林汐的伤势,中和陈默体内狂暴的地脉能量,为她们争取到平安浮出水面的时间。
代价呢?
她会暴露。
不是对黑塔——格拉汉姆的注意力全在偕明丘和深海密钥上,暂时没空细查海水的细微波动。
是对偕明丘。
对林汐和陈默。
一旦她出手,那两个人一定能感知到这股异常纯净、蕴含着“生命循环”本质的力量。她们会知道,铁砧港的话事人,不仅是海语者,还是第六类密钥的拥有者。
信任,会变得复杂。
秘密,会变成负担。
而且……救她们,真的值得吗?
姜生睁开眼睛,看向远处海面上,那座悬浮的、正在承受炮火轰击的山。
偕明丘。
一个理想主义的飞地,一群相信“共生”的异类。
他们今天救了铁砧港,但明天呢?后天呢?这个世界,容得下这样的理想主义吗?救下她们,是不是只是延长了她们注定悲剧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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