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宫道寂静而漫长,只有引路太监手中那盏孤灯在脚下投下摇晃的光晕,衬得两侧巍峨的宫墙黑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李晓晓跟在太监身后,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面上,顾长渊那声“小心”如同警钟,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乾元殿近了。与往常不同,殿外守卫森严,却异常安静,连巡逻的侍卫都似乎刻意放轻了脚步。引路太监在殿门外停下,躬身对里面低声道:“陛下,长公主殿下到了。”
里面传来李珩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李晓晓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身后,殿门又悄无声息地合拢,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里并非平日议事的正殿,而是皇帝日常批阅奏折的暖阁。地方不算宽敞,却布置得极为雅致舒适。此刻,阁内灯火通明,燃着提神的龙涎香,却只有李珩一人。
他背对着她,负手立于悬挂的巨幅舆图之前,明黄色的常服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掩盖不住那挺拔身形中透出的孤高与威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凝视着万里江山,又仿佛只是在等待。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灯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她自己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空气,也挤压着她的神经。
李晓晓垂下眼睑,按照规矩,默默地跪伏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她维持着“受惊痴儿”应有的怯懦与迟钝,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对这深夜独处的环境感到极度不安。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这份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令人难熬。
终于,李珩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叫她起身,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流露出丝毫属于兄长的温和。他只是走到紫檀木书案后,坐了下来,然后用那双深邃如古井、此刻却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静静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那目光,不再是探究,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剥皮剔骨般的透析,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每一寸血肉、每一分心思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晓晓伏在地上,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她的脊背上。她将脸埋得更低,扮演着恐惧与茫然,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她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起来吧。”不知过了多久,李珩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晓晓依言,有些“笨拙”地站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抬起头来。”命令式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苍白和惊惧,眼神空洞,带着水光,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幼兽。
李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李晓晓的心上:
“朕,一直觉得很奇怪。”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
“太后急症,太医院束手无策,你一场‘仙人之梦’,用随处可见的薄荷,便缓解了症状。”
“朕为北境军饷忧心,你于书阁‘偶听梦话’,便点出了户部贪腐的关键。”
“林婉仪构陷于你,人证物证俱在,你却能凭‘不喜怪味’,精准道破怡芳苑花香与毒物的关联,扭转乾坤。”
“皇庄田埂,你一句‘犁颈太弯’的童言,竟暗含工部钻研多年未得的农具改良至理。”
他每说一句,李晓晓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他将她穿越以来所有看似“巧合”、实则“异常”的行为,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无比地罗列出来。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还有,”李珩放下茶盏,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皇庄夜袭,刺客潜入,你能于瞬息之间吹灯、设障、藏匿于死角,反应之迅捷,应对之冷静,绝非一个寻常深宫女子所能及,更遑论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晓晓,”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告诉朕,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吗?真的都是……梦吗?”
暖阁内死寂一片。灯烛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李珩深沉莫测的脸,和李晓晓那张血色尽褪、写满“惊恐”与“无措”的小脸。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用那套“梦话”、“鼻子灵”、“害怕”的说辞来搪塞,但在皇帝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下,所有预先准备好的伪装,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图穷匕见。
所有的试探、猜疑、观察,在这一刻,汇聚成了这最终的摊牌。
李珩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明黄色的袍角掠过光洁的金砖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龙涎香与淡淡墨香的压迫性气息。他微微俯身,凝视着她那双因为极力维持空洞而显得有些僵硬的眸子,仿佛要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这寂静的暖阁中炸响,也在这第一卷的末尾,划下了一个沉重而充满悬念的休止符:
“现在没有外人。”
“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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