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造局深处的天工赛场，与外界隔绝，自成一方天地。高大的殿宇内，数十张织机整齐排列，每一张都擦拭得锃亮，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着丝线的微腥、木料的清香，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竞争气息。通过初选的匠人们按照号牌找到自己的工位，沉默地整理着工具，检查织机，偶尔抬眼打量潜在的对手，目光相触时，火花四溅。
云织的地字柒号工位位于大殿中段靠右，光线充足，视野尚可。小莲作为助手，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一个装有备用梭子和线轴的布袋，大气都不敢喘。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更有几道毫不掩饰的敌意，尤其是来自不远处孙家匠人那边。
云织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身前的织机，感受着木质框架的温润与机括的精密。这台织机比她云裳坊的那台要考究许多，但基本原理相通。她闭上眼，深呼吸，将外界的一切干扰摒除，心神沉静如水。怀中灵泉传来微弱的、安抚般的暖意，让她因连日劳累而有些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柳清风的位置在她斜对面，隔着几个工位。他依旧是那身月白锦袍，纤尘不染，正慢条斯理地摆放着他的工具——一套看起来异常精致、甚至有些奇特的梭子和分经棒。他的动作优雅从容，没有丝毫匠人的烟火气，反倒像是一位准备抚琴的雅士。他似乎完全不受周遭紧张气氛的影响，那份超然的平静，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威慑。
铛——！
一声浑厚的钟鸣响起，震彻大殿。一位身着织造局官袍的主事走到前方高台，面容肃穆，声音洪亮：天工赛首轮，考‘基础’！限时三个时辰，织就‘万字不断头’、‘龟背瑞花纹’、‘四合如意云纹’三幅标准图样！要求形准、线匀、色正、工密！现在——开始！
令下如山！刹那间，整个大殿被织机运作的声填满。梭子飞穿，丝线交错，匠人们全神贯注，投入到这场关乎去留的首轮较量中。
云织没有立刻动手。她再次仔细看了看悬挂在前方、作为范本的三幅标准纹样图。万字不断头寓意吉祥绵长，线条循环往复，最考验耐心与精准；龟背瑞花纹结构繁复，对称严谨，考验布局与计算；四合如意云纹线条流畅飘逸，考验对线条力度与韵律的掌控。
这三种纹样，皆是江南织造的基础必修课，但越是基础，越见功力深浅。许多匠人为了求稳，会选择相对简单的织法，确保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但云织要的，不仅仅是完成。
她抬手，引纬，落梭。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从事繁重的劳作，而是在进行一场艺术的演绎。她的眼神专注，精神力高度集中，指尖仿佛与丝线、与织机融为了一体。她没有动用灵泉去改变什么，而是将那份微妙的感知力用于极致地掌控——掌控每一根经线的张力，掌控每一次引纬的力度，掌控色彩过渡的均匀。
在她手中，金黄色的丝线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万字不断头的纹路如同活水般自然流淌，每一个转角都圆润饱满，每一段线条都均匀一致，找不到丝毫滞涩或错漏。完成第一幅图样时，时间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她没有停歇，立刻换上不同颜色的丝线，开始织造结构更为复杂的龟背瑞花纹。她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经线间跳跃，精准地提起该提的综片，梭子如同穿花蝴蝶，带着丝线精准嵌入预定位置。那繁复的几何图案，在她手下以惊人的速度完美呈现，对称得如同用尺规量过，每一个龟背单元的连接都天衣无缝。
周围偶尔有匠人因为错线或色差而发出懊恼的低叹，或是焦急地加快速度导致线脚混乱。但云织所在的区域，始终保持着一种稳定而高效的节奏。她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精准，渐渐引起了高台上几位监赛行老的注意，他们交换着惊异的眼神，低声议论着什么。
而更多的人，则将目光投向了斜对面的柳清风。
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甚至显得有些……随意。但他织机上的作品，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诡异。他织的同样是那三种标准纹样，但呈现出的效果却截然不同。那万字不断头在某个角度下看是正常的金黄色，但稍微变换视角，纹路的边缘竟泛出一种极淡的、流转的七彩光晕；那龟背瑞花纹在光线照射下，纹路中心仿佛有细微的颗粒在闪烁，使得整个图案带上了一种立体的、近乎悬浮的错觉；而四合如意云纹的云头部分，竟隐隐有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真正的流云被织进了布里！
这是……什么技法？！
从未有人见过如此奇景！那绝非寻常的织造手段所能达到！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大殿中蔓延开来，许多匠人甚至忘记了手中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清风那边。
千面浮光……云织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乱。她能感觉到，柳清风的技法并非依靠外在的添加物，而是源于对丝线本身结构、以及对光线反射原理的极致理解和掌控，这是一种近乎的技艺。她的心微微下沉，这个对手，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