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婕把最后一袋医疗垃圾扎紧,丢进专用的黄色垃圾桶,动作利落得像是重复了千百次。直起腰时,后腰传来一阵熟悉的酸胀感,她下意识地用拳头抵住,轻轻捶了两下。三十岁的身体,像是用了多年的精密仪器,偶尔总会发出一些需要保养的警示音。
更衣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疲惫的气息。她脱下护士服,换上自己的浅灰色针织衫和牛仔裤,看着镜子里的人。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疲惫但依然清亮的眼睛。岁月似乎对她还算留情,没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神里沉淀了些东西,不再是几年前那种一览无余的明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语音消息。点开,那带着点急切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空间里散开:“婕婕啊,下班了吗?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张医生,人家又把你的微信推给我了,说你一直没通过。你看你,总是这样不上心……”
林婕按熄了屏幕,把那条没听完的语音掐断。她对着镜子,慢慢拆开发髻,让长发披散下来,用手指随意梳理了几下。镜中人的轮廓瞬间柔和了许多。又是相亲。这个话题像背景音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她生活里响起。母亲总觉得她这把年纪,工作又“不稳定”(在母亲看来,护士长也算不上多稳定的“好归宿”),再不抓紧就真的来不及了。好像女人过了三十,人生就进入了倒计时,必须慌不择路地抓住点什么。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拎起包走出更衣室。傍晚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经过护士站,值夜班的小护士甜甜地跟她道别:“林姐,下班啦?明天见!”
“嗯,辛苦了,有事打电话。”林婕笑了笑,脚步没停。
走出住院部大楼,初夏傍晚的风带着一丝暖意拂过脸颊,吹散了鼻腔里萦绕不去的消毒水味道。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真正从那个高度紧张、秩序井然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她没有直接去地铁站,而是拐进了医院旁边那条种满了梧桐树的小路。路尽头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叫“隅角”,店面不大,装修是简单的原木风格,灯光温暖。这里是她的秘密据点,介于医院和家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很多时候,她下班后会来这里坐一会儿,喝杯东西,发发呆,或者看几页书,把工作的情绪沉淀下去,再打起精神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公寓。
推开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不多,只有角落里坐着一对低声交谈的情侣,以及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上,一个戴着耳机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年轻男人。
是那个常客。林婕几乎每次来都能看到他,总是在那个位置,面前摆着一台电脑,手边一杯美式咖啡,神情专注,偶尔会蹙着眉头,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像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气质干净清爽,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侧脸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林婕对他有点印象,不仅仅因为他常来,更因为有一次,他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键盘上,当时那瞬间的手忙脚乱和脸上懊恼又强作镇定的表情,让她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像个没打理好自己皮毛的小动物。
她走到惯常坐的吧台旁的高脚凳坐下。老板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看到她,默契地点点头,开始研磨咖啡豆。
“老规矩?”老板问。
“嗯,谢谢王哥。”林婕应道。
等待的间隙,她的目光无意识地又飘向了窗边的那个年轻人。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手指停在键盘上,眉头紧锁,盯着屏幕一动不动。然后,他有些烦躁地抬手抓了抓头发,原本顺滑的黑发被他抓得有些凌乱。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种专注沉静的气质被打散,透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毛躁和真实。
林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骨科待久了,见多了各种年龄段的男性,从哭闹的孩童到固执的老人,她对这种带着点学生气的、尚未被社会完全打磨过的状态,有种旁观者的清晰认知。他们精力充沛,思维活跃,但也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为一些在“阿姨”看来可能微不足道的事情烦恼或兴奋。
她的咖啡好了,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她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小啜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就在这时,窗边的年轻人忽然合上了电脑,动作有点大,发出“啪”的一声响。他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把电脑、充电线、一本厚厚的书塞进双肩包。他的表情依旧带着点未散去的烦躁,拉上书包拉链时,力道没控制好,书包带子勾住了桌角摆放的一个小盆栽。
“哐当!”
小盆栽应声摔落在地,陶土花盆碎裂开来,泥土和一棵小小的绿植散落一地。
年轻人显然愣住了,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窘迫。店里的其他客人都被这声响动吸引,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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