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往往如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在林焱沉浸于县学充实而略带喧嚣的学习生活,偶尔还要应付同窗们对炭笔画的热情请教时,一股阴冷的风,已悄然在青萍之末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议论,像水面的油渍,不易察觉,却慢慢扩散。
这日午休,林焱和方运在膳堂外的石桌旁用餐。几个其他丙班的学子从旁经过,目光在林焱身上停留片刻,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低声交谈着走开。林焱隐约听到“嫡母”、“孝顺”几个零碎的字眼,并未在意。
方运却微微蹙了蹙眉,他素来敏感,觉得那几人的神态有些怪异。
又过了两日,在去往经义讲堂的路上,林焱遇到两位乙班的学长。其中一人看到他,笑着点了点头,另一人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嘴角似乎撇了一下,随即被同伴拉走。风中飘来一句压低的声音:“……终究是庶出,欠缺些教养……”
林焱的脚步顿了顿,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他自问在县学谨言慎行,并未得罪过什么人。
真正的异样,发生在一次策论课后。沈教谕刚离开,几个平日里对林焱还算友善的同窗围过来,想探讨课上提到的“通商惠工”之策。其中一个叫孙茂的寒门学子,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近,反而收拾了书箱,默默走到了一边。
林焱主动唤他:“孙兄,方才夫子所言‘藏富于民’,你有何高见?”
孙茂身形一僵,转过身,脸上表情有些尴尬,支吾道:“林……林兄见解独到,我……我学识浅薄,还需回去仔细琢磨,就不打扰林兄与诸位论学了。”说完,竟像是躲着什么似的,匆匆离开了讲堂。
林焱愣住了,看着孙茂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那点疑惑变成了明显的不安。他能感觉到,孙茂的态度里,多了一层刻意的疏远。
方运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林兄,你……近日可曾察觉,有些同窗似乎……待你与往日不同?”
林焱眉头紧锁,点了点头:“你也感觉到了?我正纳闷,可是无意中做错了什么?”
方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林兄言行,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我前日去书铺买纸,偶然听得隔壁茶座有几人闲谈,似乎……提到了你的名字,言语间颇有些……不妥。”
“提到了我?说了什么?”林焱追问。
方运面露难色,似乎不愿复述那些难听的话,只含糊道:“无非是些……关于家宅……和……和兴趣爱好的无稽之谈。林兄不必放在心上,清者自清。”
“家宅?兴趣爱好?”林焱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联想到了嫡母王氏。
与此同时,在华亭县西街一家颇为热闹的茶馆里,说书人刘快嘴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一段新编的“时闻”。他虽未点名道姓,但言语间描绘的那个“略有才名便眼高于顶、对嫡母不恭不敬”、“不思圣贤书、终日沉迷奇技淫巧”的年轻学子形象,却让不少茶客心领神会,低声交头接耳。
“听说那家的嫡母,仁厚慈善,却管束不了庶子,真是可怜……”
“可不是嘛,有点才学就忘了根本,连孝道都不顾了?”
“会点诗作,画那些个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考科举?玩物丧志!”
这些经过精心编织、半真半假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从茶馆酒肆,渐渐飞入了县学的围墙。它们被有意无意地传播着,尤其在那些本就对林焱的才华心存嫉妒,或是对其庶出身份带有偏见的人中间,找到了滋生的土壤。
林文博是第一个清晰地感受到这股流言“威力”的人。
这日放学,他与赵德等几个跟班一同往外走。赵德凑近他,带着几分讨好和幸灾乐祸的语气,低声道:“文博兄,你可听说了?近来不少人都在议论你那二弟呢!”
林文博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议论他什么?他如今可是县学里的风云人物。”
“嗨!什么风云人物!”赵德嗤笑一声,“都说他品行有亏!对嫡母不敬,在家里横着呢!而且整天不琢磨正经学问,净搞些炭条画画、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简直是不务正业!我看啊,他那些诗才算学,说不定也是投机取巧得来的!”
另一个跟班也接口道:“就是!如今好些同窗都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不愿与他亲近了。还是文博兄你,沉稳踏实,才是我们丙班的楷模!”
听着这些他期盼已久的话语,林文博只觉得多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故作严肃地训诫道:“休得胡言!二弟或许只是年幼顽劣,心思活泛了些。尔等不可人云亦云,背后议人是非。”然而,他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和语气中那掩饰不住的轻快,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文博兄就是大度!”赵德连忙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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