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是寒冷。流沙之地的夜风,裹挟着细微的沙粒与未散的阴寒,穿过黑莲寺残破的殿宇与围墙,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广场上,那几堆为抵御寒意而勉强维持的篝火,火光已变得微弱而摇曳,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外围则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这点微光吞噬。
人们蜷缩在单薄的、从废墟中搜集来的破布烂絮之下,或依偎着尚未完工的棚架木料,在饥寒与不安中辗转反侧。白日的疲惫无法驱散夜晚的恐惧,睡梦中,无数扭曲的面孔、猩红的血池、复生的枯骨、以及自身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冰凉的邪异感,交织成难以挣脱的梦魇。低低的呻吟、压抑的啜泣、乃至突然惊醒的短促惊叫,不时在黑暗中响起,更添了几分凄惶。
净心没有睡。他在靠近主殿台阶处盘膝而坐,面前燃着一小堆特意保存的火种。他双目微阖,手中念珠缓缓捻动,口中低声诵念着一篇篇幅较长、韵律悠扬的《安土地真言》。这不是攻击或净化的咒文,而是以其温和坚定的愿力,持续不断地安抚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也以其平和的诵念声,如同无形的屏障,为广场上那些惊魂不定的灵魂提供一丝微弱但持续的精神慰藉。他的愿力修为远不及老师,无法像妙光王佛那般以浩瀚愿力涤荡乾坤,但他以自身为引,将这份专注与慈悲化作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净尘也醒着。他裹着一件稍厚些的破毡,靠在一堆码放整齐的砖石旁,借着微光,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用炭笔艰难地勾画、记录着什么。那是他根据白日的观察和探索队带回的信息,初步整理的“物资清单”、“人员简况”以及“急需处理事项”。字迹歪斜,内容粗陋,但一项项、一条条,却是在这混沌无序中,尝试建立清晰认知与规划的努力。他不时抬头,警惕地扫视四周黑暗,尤其是那些白日里表现出明显邪能躁动迹象的幸存者所在方位。他的齐眉棍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主殿前的石台上,妙光王佛的身影在稀薄天光与殿内灵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沉静,仿佛与这寒冷的夜、呼啸的风、乃至脚下哀嚎的大地,都已融为一体,却又超然其上。他的灵觉如同最精细的网,笼罩着整个黑莲寺核心区域,感知着地脉灵光缓慢而顽强的脉动,监控着后寺那两处绝地怨煞之气的每一丝变化,也倾听着广场上每一道不安的呼吸与梦呓。
他知道,秩序的重建,人心的收束,绝非一蹴而就。白日的劳作、探索、惩戒、分食,只是搭建了一个最粗糙的框架。夜晚,当外在的活动停止,内在的恐惧、痛苦、迷茫与潜伏的邪能,才会更加清晰地浮现、涌动、相互碰撞。这黎明前的黑暗,正是新旧交替、混乱与秩序激烈拉锯的关键时刻。
“南无妙光王佛……南无妙光王佛……” 净心诵经的间隙,开始引导众人持诵圣号。起初应者寥寥,声音细弱游丝,在风声中几乎不闻。但随着净心一遍遍耐心地、平稳地重复,渐渐地,有更多的人从噩梦中惊醒,或从麻木中稍醒,下意识地跟随念诵。起初是出于模仿,或是为了抵御恐惧,但那简单音节重复所带来的奇异的安定感,让一些人开始更加投入。起初杂乱无章的声音,逐渐汇聚,虽仍参差不齐,却形成了一股低沉而持续的声浪,在这黑暗寒冷的黎明前回荡,竟奇迹般地驱散了几分那无孔不入的阴冷与死寂。
这集体的、自发的诵念声,仿佛一种无形的宣告,一种微弱却坚定的存在证明——在这片被死亡与邪恶统治了太久土地上,属于“生”的、向“光”的意志,正在艰难地凝聚、发声。
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黯淡的鱼肚白。黑暗开始褪色,灰雾重新显现。当第一缕天光勉强穿透云层和雾霭,落在主殿破损的飞檐上时,净尘猛地站了起来,用力拍了拍手,声音嘶哑却清晰:“天亮了!都起来!按昨日分派,各就各位!今日事多,不可懈怠!”
他的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打破了诵经声营造的短暂安宁,也强行将众人从或沉沦或不安的夜晚中拉扯出来,面对新一天的生存现实。人们带着疲惫、麻木,或一丝被强行唤醒的茫然,陆续起身,在寒风中瑟缩着,开始寻找自己简陋的工具,或等待分派任务。
净心也停止了诵念,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他走到人群前方,目光温和地扫过一张张憔悴的脸,缓缓开口:“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昨夜诸位持诵圣号,心神稍定,此乃善缘。然白日漫长,诸事纷繁,心猿意马,易生懈怠、烦躁乃至冲突。贫僧于此,再与诸位略说几句。”
他顿了顿,确保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老师所传之法,首重‘心’字。外界境遇,固有顺逆,然苦乐之感,多由心生。执着于过往恐惧,则恐惧如影随形;放任邪念滋生,则心魔伺机而动。昨日有人邪能反噬,险些伤人伤己,根源便在‘心’失其守。今日劳作,无论何事,当尝试专注当下,手中之事,便是安定心神之锚。若感烦躁,可默念圣号;若生恶念,当自觉警醒,或即刻告知身旁之人,或来寻我。互助互警,非为苛责,实为自保、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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