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绿洲时光,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短暂而虚幻。当商队再次启程,沉重的车轮碾过绿洲边缘湿润的泥土,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金色沙海时,那份短暂的安逸便被干燥的风迅速吹散。
杨随风并不急于赶路。他拒绝了在绿洲立刻换乘更快商队的提议,选择继续与这支一路同行的队伍缓缓东行。时间的流逝对他而言,似乎失去了紧迫的意义。原本一个月的旅程,在他这种近乎放任的态度下,被无声地拉长。他倚在颠簸的马车窗边,目光投向车外单调起伏的沙丘,像是在刻意品味这份异世的孤寂。
“这样…也挺好。”他对自己说。兰琪和清瞳不再是他的奴隶,而是自由的同伴。这身份的变化,微妙而深刻。她们依旧在身边,做着熟悉的事情——兰琪警戒着车外,擦拭着“裂岩”的剑身;清瞳靠在他身边,指尖跳跃着练习新学的魔法护盾雏形。一切都似乎如常,却又处处不同。
那层名为“主人”的无形屏障被打破了。杨随风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新的距离感,或者说,一种需要重新摸索的相处模式。他不再是发号施令的唯一中心,他需要将她们视为平等的个体去交流、去尊重她们的意愿。这感觉陌生又微妙。上一世那被“887”压榨得毫无缝隙的生活,留给他的只有疲惫和对社交的疏离。如何与真正的“同伴”相处?他笨拙得像个孩子,只能沉默地观察,小心地维持着这份得来不易却又有些无所适从的新关系。旅途的漫长,似乎也给了他笨拙学习的时间。
车轮碾过沙砾,发出单调枯燥的声响。四年了。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从在霜木城贫民窟的小木屋中惊醒,听着兽潮的咆哮,到如今坐在舒适的马车里穿越死亡沙漠,身边有兰琪守护,有清瞳依赖…整整四年时光,在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艾瑞亚世界悄然流逝。
时间并未抚平所有沟壑。一股沉甸甸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思念,如同地底涌出的暗流,瞬间冲垮了杨随风刻意维持的平静外壳。
家。
那个遥远到仿佛只存在于梦中的蓝色星球。
狭窄却温馨的出租屋,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父亲沉默却有力的背影,弟弟没心没肺的笑闹声…还有那永远还不完的债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加班,深夜独自吞咽的廉价便当…那些曾经被生活磋磨得黯淡无光的日常碎片,此刻却在记忆的滤镜下,镀上了一层名为“故乡”的、令人心碎的金光。
“妈…爸…小宇…”无声的低语在心底翻滚。他猝然离世,留下的烂摊子、那笔高额的赔偿金,是解脱了家人的负担,还是压垮他们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母亲那双总是带着忧虑的眼睛,会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彻底失去光彩?弟弟…他还好吗?会不会被那些追债的混蛋骚扰?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浓烈愧疚、深切担忧和无边思念的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杨随风身上弥漫开来。他靠在车窗上,眼神失去了焦距,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沙丘,穿透了时空的壁垒,落在那片再也无法触及的故土。那深邃的眼底,没有了平日对兰琪和清瞳的淡淡宠溺和掌控一切的从容,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彷徨,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孤独。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提供庇护、掌控力量(哪怕是精神力)的“主人”或雇主,他只是一个迷失在异世界的、想家的游魂,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这股突如其来的、深沉如海的悲伤气场,如同无形的波纹,悄然扩散。
整个商队行进的速度,似乎都在这股难以言喻的低沉氛围中,不知不觉地放缓了几分。驮兽的脚步显得更加沉重,护卫们的交谈声也压低了下去,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压抑的静默。
感触最深的,无疑是近在咫尺的兰琪和清瞳。
兰琪擦拭剑身的动作彻底停滞。她猛地抬头,看向车窗边那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此刻微微佝偻,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悲伤和孤独是如此浓烈、如此真实,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心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主人。在她所有的认知里,主人是神秘的,是强大的(那种精神层面的引导力),是冷静而从容的,是给予她新生和力量的存在。他眼底永远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偶尔流露的温和,如同神只俯视凡尘。
可此刻…那层淡然的面具碎裂了。他眼底的悲伤和彷徨如此赤裸,如此…脆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兰琪。她感到心慌,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感。主人离她那么近,却又仿佛隔着无尽的虚空,远得让她绝望。回想这四年,她真的了解他吗?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叫杨随风,知道他来自一个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地方,知道他拥有神奇的精神力,她还知道什么?他的过去,他的喜怒哀乐,他心底深藏的伤痕…她一无所知!她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他的庇护,他的“投喂”,甚至是他强行给予的“自由”和金钱。这份救赎,如同阳光,却照不进他此刻内心那片冰冷的、遥远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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