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走后,平阳公主在书房里站了许久。炭条画的鬼画符还摊在案上,像某种不祥的咒语。
债券。彩券。
她指尖拂过竹简粗糙的边缘,心里乱麻似的。这法子太野了,野得不像话。空手套白狼,还是套一群饿狼。一旦失手,侯府就真成了长安城的笑柄,再无翻身之日。
可若不试呢。那些债主日日堵门,盐引卡着,商路断了,皇兄那边……她想起早上刘彻被传进宫时阴沉的脸色。王太后召见,绝不会是喝茶叙旧。
她走到窗边。庭院里那棵老梅树,往年这时早该结满花苞,今年却只稀稀拉拉几点红蕊。像极了如今的侯府,看着架子还在,内里早已空了。
“阿玥。”她轻声唤。
贴身侍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公主。”
“去请侯爷……算了。”她摆摆手。刘彻那个性子,优柔寡断,听了这等惊世骇俗的主意,只怕更要愁得睡不着。“去把府里近三年的账册,都搬来。”
账册堆了半人高。她一本本翻看,越看心越沉。田庄歉收,铺子亏损,入不敷出已非一日。窦婴在时还能勉强维持,如今……她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指尖冰凉。
根本没有退路。
陈默那张带着伤却异常镇定的脸浮现在眼前。他说“敢赌这一年吗”。
赌。她这辈子都在赌。赌父皇的宠爱,赌皇兄的顾念,赌这桩婚姻能保住平阳一脉的荣华。如今,要赌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身上,赌在他那些闻所未闻的点子上。
她捻起一片算筹。轻飘飘的竹片,却仿佛有千钧重。
“公主。”阿玥的声音带着迟疑,“门外那些债主,又闹起来了。说要见不到钱,就去京兆尹击鼓。”
平阳公主深吸一口气,将算筹重重按在案上。
“请陈先生回来。”
陈默来得很快,伤口似乎还疼,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清亮。
“公主。”
“债券,具体如何操作。”她开门见山,“我要听细节。”
陈默似乎并不意外。“首先,需要一份正式的债券文书,写明面额、利息、兑付期限和方式,加盖侯府印信。其次,找几个托儿,最好是那些债主认识的,带头用债券‘购买’产业,做出抢手的架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消息要放得快,放得广,让所有债主在半天内都知道,侯府在用债券抵债,晚了就换不到产业了。”
“托儿……王信。”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贪利,冲动,而且……”陈默顿了顿,“他姐姐是王太后。”
平阳公主立刻明白了。拉王信下水,王太后那边多少会投鼠忌器。
“彩券呢。真要向皇上请旨。”
“是。而且宜早不宜迟。”陈默道,“最好公主亲自进宫。就说侯府为表忠心,愿为朝廷分忧,筹措军饷。彩券所得,除去开销和奖金,尽数献予国库。皇上正值用钱之际,很难拒绝。”
“若皇上问起细节……”
“就说仿效民间‘抓彩’,但规模更大,规制更严。可派皇室宗亲或内府官员监理,以示公允。”陈默显然早已想好说辞。
平阳公主沉吟片刻。“你觉得,皇上会信这套说辞。”
“皇上信不信不重要。”陈默目光冷静,“重要的是,他需要钱。而我们,给了他一个看似不用动用国库,就能敛财的理由。还能顺便……看看哪些臣子反对得最厉害。”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平阳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不仅懂经济,更懂人心,懂权术。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绢帛,提起笔。“债券文书,你来拟稿。”
陈默没有推辞,接过笔,蘸饱墨,略一思索便落笔。字迹不算好看,但条理清晰,措辞严谨。面额、利钱、抵押条款、兑付时限……一一列明,竟看不出什么破绽。
平阳公主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问道:“陈默,若此事成了,你想要什么。”
陈默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绢上,迅速洇开。他抬头,笑了笑。“公主看着赏就行。我现在吃住都是府里的,没啥花钱的地方。”
“除了钱财呢。”公主注视着他,“官职。田产。或者……别的。”
陈默放下笔,认真想了想。“若能成,公主帮我找个人吧。”
“谁。”
“一个朋友。失散很久了。”他语气平淡,“可能也在长安。”
这答案出乎平阳公主的意料。她以为他会要更实际的东西。
“什么样的朋友。”
“和我一样,不太属于这里的人。”陈默声音很低,像自言自语。
平阳公主没有听清,正要再问,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侯爷回来了!”阿玥的声音带着惊慌,“脸色很不好看!”
平阳公主与陈默对视一眼,心往下沉。
刘彻几乎是跌进书房的,冠歪发散,官袍上沾着尘土。
“完了……阿姐,完了……”他瘫坐在席上,眼神涣散,“太后……太后说要彻查府中亏空,还说……还说我们勾结窦婴余党,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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