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所有角落,比如“44号生物科技公司”所在的这条终年潮湿、弥漫着下水道和工业清洁剂混合气味的后街。李维拖着沉重的步子,刷了那张没有任何职位名称、只有编号“44”的门卡。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夜班饲育员,李维,身份确认。”
厚重的气密门在他身后合拢,锁死,将外界彻底隔绝。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照亮一尘不染却冰冷彻骨的白色走廊,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几乎盖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气。
这是他在这里的第四十四天。高薪,包吃住,条件是他必须签署一份厚厚的保密协议,并绝对服从所有指令,不同任何问题。他需要钱,急需。重病的母亲还在医院等着手术费。
他的主管是个面色永远苍白的男人,姓陈,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冷冽。“你的工作是确保‘它们’存活,并记录数据。按时投喂‘特殊饲料’,清理废弃物。记住手册第三条: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对视,不要交流,完成工作,立刻离开。”
所谓“特殊饲料”,是冷藏库里一盒盒颜色暗红、质地难以形容的肉块,标签只有编号。每次领取时,冷库管理员那麻木的眼神都让李维胃里一阵翻搅。
饲养区是一排排独立的密闭单元,厚重的钢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防爆玻璃观察窗和一个递送食物的槽口。手册上写着,里面是公司培育的“新型实验生物”,极具价值,也极具危险性。
第一次独自进入饲养区深处时,那死寂中隐约的抓挠声和湿漉漉的喘息就让他汗毛倒竖。他严格按照手册操作:低头,打开槽口,放入食盒,取出前一天的空盒(总是被舔得光可鉴人,甚至有些牙印),记录数据,离开。从不看观察窗。
直到那个夜晚。
他正给“44-7”单元更换食盒。突然,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呜咽从槽口飘了出来。不像动物,更像……一个极度虚弱的孩子。
李维的动作僵住了。鬼使神差地,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了那个他从未正视过的观察窗。
一只眼睛正贴在玻璃的另一面看着他。
巨大,瞳孔是不正常的浑黄色,布满血丝,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人类般的痛苦和哀求。那眼神如此熟悉,像极了病床上被疼痛折磨得意识模糊的母亲。
李维吓得猛然后退,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连滚爬带地完成了工作,逃回了休息室,一夜无眠。那只眼睛里的痛苦,烙印在他脑海里。
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好奇开始滋生。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机器一样工作。他开始偷偷地、更快地瞥向其他观察窗。
44-3单元里,他看到一团长满肉瘤、不断蠕动的物体,表面却粘连着几缕枯黄的人类头发。 44-12单元里,一只覆盖着鳞片的爪子,指甲缝里却塞满了泥垢,像刚干完农活的手。 44-19单元里,他听到断断续续的、用气声哼唱的摇篮曲,调子是他老家失传已久的民谣……
它们……曾经是人?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胃里翻江倒海。他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吐完之后,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恐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悯淹没。这些……这些“东西”,曾是和他一样的人?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公司到底在做什么?
他变得沉默寡言,夜班成了无尽的折磨。每一次投喂,那取出空食盒时感受到的轻微拉扯(像是里面的东西舍不得放开),那偶尔听到的、压抑的啜泣声,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喂食怪物,而是在参与一场持续不断的、血腥的献祭。
母亲的催款电话越来越急。他看着银行卡里飞速增长的数字,每一分都沾着浓稠的血腥和罪恶感。
一晚,给“44-7”投喂时,他发现递出的食盒没有被立刻接走。反而,一样小小的、脏兮兮的东西被从里面推了出来,掉落在槽口边。
是一个用某种韧性纤维粗糙编织成的……小蝴蝶。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稚拙的努力。
就像他小时候,编给妈妈的那种。
李维的手指颤抖着,捡起了那个小蝴蝶。它带着一股饲育单元里特有的腥气,却莫名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里面不是野兽,是残存着人性与记忆的……人。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席卷了他。他靠着冰冷的钢门滑坐下去,无声地痛哭起来。他该怎么办?揭发?证据呢?谁会相信?他自己也签了协议,拿了钱。逃跑?母亲怎么办?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
从那天起,李维变了。他不再躲避那些观察窗。他会在投喂时,用指尖极快地、轻轻地敲一下钢门,像一种无力的安慰。他甚至开始偷偷地把自己的配给水分——那些标注着“营养剂”的无色液体,倒一些进饲育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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