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地方叫望归岙,是个窝在山和海之间的小渔村。村子穷,男人大多出海打渔,女人守着家。出海是搏命的营生,所以村里人格外信鬼神,规矩也多。
最要紧的一条规矩,是关于“水娘娘”的。
“水娘娘”不是庙里的神像,是村后山那个深不见底的淡水潭里的“东西”。老人说,她是淹死女人的怨气化的,守着潭水,也管着海上的风浪。得敬着,也得防着。
怎么敬?每年开春,得往潭里扔活牲口祭祀,鸡鸭牛羊都行,但必须是红的。怎么防?女人和小孩绝对不准靠近水潭,尤其是农历十五月圆夜,说那是“水娘娘”梳头的时候,撞见了魂就被勾走了。
我娘死得早,我爹前年跟船出海,遇上台风,再也没回来。村里人说我家风水不好,克人。我跟着阿公过活。阿公老了,腿脚不便,家里穷得叮当响。
祭“水娘娘”的日子又快到了。村长挨家挨户收“敬神钱”,凑钱买牲口。到我家,阿公哆嗦着拿出包了好几层的手绢,里面是几个干瘪的毛票。
村长皱了眉:“老林头,这点钱……只够买只鸡崽啊。‘水娘娘’怪罪下来,谁担待?”
阿公佝偻着腰,脸上皱纹挤成了苦瓜:“村长,实在……实在没了……娃还小……”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像针扎一样。我知道阿公藏了几个铜板,是给我攒着秋天交学费的。
最后,我家只出了一只小公鸡,瘦得没二两肉。
祭祀那天,场面却不小。村长家牵头,买了一头半大的猪崽,捆得结结实实,嗷嗷叫着。还有几只肥羊和一大堆红布。村民聚在潭边,看着鬼师——一个干瘦阴沉的老头——跳着奇怪的舞蹈,把猪羊一头头推进黑绿色的潭水里。
那潭水真怪,东西扔下去,扑腾不了几下,就悄无声息地沉了,连个大气泡都不冒。水面平静得像块墨绿色的玻璃,看着就让人心头发慌。
轮到我家那只小公鸡时,鬼师瞥了一眼,哼了一声,随手就扔了下去。那鸡太小,甚至没怎么扑腾,就没了影。
我心里突然有点难受,好像那鸡是我家似的,也被轻飘飘地打发了。
祭祀完,村里人散了,都说今年肯定风调雨顺。
结果,打脸来得飞快。
不到半个月,出海的船就遭了殃。不是网破了,就是捞起来的鱼臭不可闻。天气也怪,明明晴空万里,突然就能掀起一阵邪风,把船掀得摇摇晃晃。村里开始有风言风语,说是不是祭祀不用心,“水娘娘”发怒了。
果然,农历十五刚过,村长家那个最宝贝的、刚考上县里中学的小孙子,突然就病了。烧得胡说八道,浑身起满红疹,嘴里反复念叨:“她说不够……红的……要红的……”
村里人吓坏了。鬼师被请去看,围着孩子跳了半天,脸色难看地说:“冲撞了‘水娘娘’,嫌贡品不好,要……要更好的‘红的’。”
啥是更好的“红的”?
人心惶惶。
又过了几天,村里最泼辣、骂人最凶的王寡妇,晚上去滩涂上捡螺,再也没回来。第二天,人们只在她常去的地方,找到一只她编的鱼篓,里面塞着一块湿漉漉的、鲜红色的布。
鬼师一看,脸白了,说那是“水娘娘”给的提示。
恐慌像瘟疫一样传开。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晚上没人敢出门。
但厄运并没停止。又有一个平时爱打扮、总穿红衣服的姑娘,晚上起夜时,像是被什么迷了心窍,自己迷迷糊糊就往村后山走,幸好被她家人发现硬拖了回来。人虽然救下了,却变得痴痴傻傻,问啥都只知道傻笑。
“水娘娘”要的“红的”,根本不是牲畜!是穿红衣服的人!
这个猜测让全村人陷入了更大的恐惧。所有带红颜色的衣服都被偷偷烧掉了,女人孩子更是被看得死死的。
我家没事。我家穷,我和阿公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补丁摞补丁,连根红头绳都没有。
我本来也怕,但看着阿公愁得吃不下饭,看着村里人像惊弓之鸟,一股说不清的愤怒慢慢盖过了恐惧。凭什么?凭什么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能把全村人逼成这样?凭什么我家出了鸡还要担惊受怕?
我想起我爹,他以前就不太信这个,常说海里讨食靠的是力气和运气。他要是还在……
一个大胆又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我不信!我非要看看,那潭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作怪!
我偷偷准备起来。我知道月圆夜它“最灵”,就在下一个农历十五的晚上,等阿公睡熟后,我揣了一把磨得锋利的鱼叉,别在腰后,又拿了一捆粗麻绳,悄悄溜出了门。
那晚月亮特别亮,白惨惨的光照得山路清晰可见,但也照得树影幢幢,像无数妖魔鬼怪张牙舞爪。我心里怕得要死,手心全是汗,但脚下一步没停。
快到水潭时,那股熟悉的、水腥混合着腐烂植物的味道更浓了。潭水在月光下黑得发亮,平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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