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寒意,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程昱的马车在晨曦微光中缓缓启动,车轮碾过薄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没有回头,只从车窗里递出一句话,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司空有令,黎阳百姓饱受战火之苦,温侯当体恤民情,勿扰百姓。”
马车远去,那句话却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骤然锁死了吕布最后的退路。
勿扰百姓。
一句冠冕堂皇的仁政之言,在此刻,却比任何军令都更加恶毒。
它堵死了吕布就地征集粮草的唯一可能。
没有粮,别说招募新兵,就连麾下这三百残兵,也要活活饿死在这座孤城之中。
“好一个勿扰百姓!”侯成气得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城砖上,“这是要我们不战自溃!”
吕布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那辆消失在天际线的马车,面甲下的眼神,比这隆冬的冰河还要冷。
与此同时,城中别院内,灯火彻夜未熄。
貂蝉面前,摊开着两份文书。
一份是程昱带来的软禁诏令,另一份,则是曹操刚刚颁行于河北占领区的新《屯田律》副本。
她的目光在律文上逐字掠过,那上面详细规定了屯田官的设置、收缴粮草的比例、以及对“流兵散勇”的处置办法——凡无司空府正式文书调令之军队,一律视为贼寇,地方可自行剿杀,或收编为屯田奴。
看到此处,貂蝉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的讥诮。
“夫君,你看。”她将那份律文递到刚进门的吕布面前,声音清冽如冰,“曹公真是算无遗策。他这是要你饿着肚子替他守着国门,要么等着袁军来杀你,要么……就等着他派来的屯田官,把你我,连同这三百兄弟,一并收编为奴。”
她顿了顿,眼底燃起一簇决绝的鬼火:“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烧出一条来!”
话音未落,她将那卷竹简,决然地投入了眼前的铜制灯盏。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吞噬了那些精妙而恶毒的条文,映照着她坚毅的侧脸。
一炷香后,残兵营的临时粮仓内。
三十车已经散发出酸腐气息的霉粟,堆积如山。
匠师首领李孚蹲在粮堆前,捻起一把,放在鼻尖轻嗅,眼中非但没有厌恶,反而迸射出奇异的光彩。
“将军,夫人!天无绝人之路!”他兴奋地搓着手中的谷粒,“这些粟米虽已霉变,但霉变得不深,麸皮尚有韧性,正好!”
“正好?”曹性不解地凑过来,“李师傅,这玩意儿人吃了要闹肚子,马吃了要倒毙,还能有什么用?”
“人马不能吃,火能吃!”李孚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连夜绘制的图纸,“若将这些霉变的米糠麸皮碾碎,按比例混入我们缴获的硝石、硫磺与木炭粉,再用重物压实成饼,遇火则爆,其声如雷!”
他指着图纸上一块块饼状物:“我叫它‘震雷饼’。若再将这‘震雷饼’与碎铁片层层相叠,用浸油的牛皮紧紧裹缚成圆柱,装在改造过的双轮车上,外敷湿泥,伪装成运粮车的样子……”
吕布的呼吸,微微一滞。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
当夜,废弃的锻坊内火星四溅。
工匠们拆解了破损的铠甲,将一块块巴掌大的铁片嵌入压制好的霉粮饼中。
一辆辆看似普通的双轮板车被改装,车轴加固,车厢内设置了巧妙的机关。
次日凌晨,一辆崭新的“火药车”被推到了城外空地。
吕布亲自上前,点燃了那根长长的引信。
“嗤——”
火绳燃烧,发出细微的声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辆平平无奇的板车。
数息之后——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宛若九天惊雷乍响,大地都为之颤抖!
板车瞬间四分五裂,一股夹杂着烈焰与黑烟的气浪猛然炸开,无数烧得通红的碎铁片,带着尖锐的呼啸向四周攒射!
不远处一堵半塌的土墙,在这狂暴的冲击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拍中,轰然倒塌,烟尘弥漫!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耳中嗡嗡作响。
吕布站在上风口,大氅被气浪吹得猎猎飞舞。
他缓缓抚摸着身旁方天画戟冰冷的戟身,感受着那股从地面传来的震颤,低声自语:
“这声音……比千军万马,还要响亮。”
黄河对岸,白马津渡口。
袁绍族弟吕翔,自颜良被斩之后,便如惊弓之鸟。
他一边下令焚毁沿岸所有村庄、粮秣,坚壁清野;一边又强征了数千民夫,日夜加固浮桥与营寨,唯恐吕布那三百疯子渡河来袭。
然而,他麾下士卒多为新募,士气本就低落。
这几日,一则谣言更是在军中疯传。
“听说了吗?那吕布得了神仙方术,手下有个神匠,能炼制一种‘火龙车’,车行之处,烈火焚城,一夜能烧三百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