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一夜,洗净了铅华,也带来了锁城的晨雾。
天光微亮,浓重的水汽便如同一道无形的帷幕,将整座鄃城笼罩得严严实实。
往日里鸡鸣犬吠、人声鼎沸的街巷,此刻寂静得仿佛一座空城,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湿冷的空气里传出沉闷的回响。
最先感受到这股异样气氛的,是那些依附于府衙的官吏和商贾。
他们按惯例卯时前来拜见,却发现温侯府邸大门紧闭,只有两列最精锐的陷阵营亲兵,如雕塑般肃立门前,甲胄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眼神森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诸位请回吧。”一名亲兵队长面无表情地拱手,“侯爷昨夜旧伤复发,又感风寒,咳血三升,军医严令,需静养五日,不见外客。”
此言一出,门外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咳血三升!卧床五日!
这两个词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鄃城上层激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八百里加急更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不出三日,当这则消息传到许都韩嵩的耳中时,他正与几名心腹在密室中议事。
听完信使的禀报,韩嵩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脸上因商路被断而积郁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寒光,“吕布匹夫,勇则勇矣,终究不过一介武夫,不知保养,积劳成疾!传我密令,让臧霸和孙观他们加紧准备,待吕布病亡或是病重不起,便是我们‘清君侧’,夺回兖州之日!”
韩嵩的笑声在密室中回荡,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吕布病死榻上,鄃城群龙无首,他率兵入主,大功告成的景象。
然而,他永远不会知道,此刻被他断定“命不久矣”的吕布,正端坐在那间所谓“病榻”之后的密室里,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鹰。
他面前的案几上,没有汤药,只有一堆堆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账簿。
这些,正是貂蝉命王凯连夜呈上的,旗下七条核心商道近两年所有的进出货单——《商税细录》。
在貂蝉纤细手指的拨弄下,无数枯燥的数字和货物名录,仿佛活了过来,在她和吕布的面前,勾勒出一条隐秘而庞大的资金流动画卷。
“夫君请看,”貂蝉指着其中几卷羊皮账册,声音清冷,“王凯的商队,明面上每月往返荆襄与江东,最大宗的交易是蜀锦与食盐。但这几笔记录很奇怪,每个季度末,总有三批价值不菲的‘盐引’,在途经丹阳郡时报备‘意外损耗’。”
吕布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那双在战场上能瞬间看破阵法虚实的眼眸,此刻正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寒芒。
“盐,国之利器,损耗如此巨大,沿途官吏竟无一人上报?”他冷哼一声,“这损耗的不是盐,是账目。用这批盐引的价值,遮掩了真正运送的东西。”
“正是。”貂蝉将另一份来自丹阳的密报推到他面前,“妾身让织史台的人查了,这三次‘损耗’发生的时间点,都与丹阳铜官山官营铜矿的‘废料出库’时间完全吻合。这些铜料,打着炼废重铸的旗号,实则被分批转运,最终流入了襄阳。”
盐引为壳,铜料为核!
这才是韩嵩乃至其背后势力真正的财政命脉!
用兖州的盐,换江东的铜,在荆州铸成钱币,豢养私兵,编织起一张覆盖三州之地的黑色网络!
就在吕布思索如何斩断这条铜运命脉之时,蒋济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侯爷。”他呈上一份用油布包裹的残破卷宗,“下官奉命清查县仓旧档,以备春耕,无意中在仓廪最底层的砖缝里,发现了这个。”
吕布接过,展开油布。
那是一份早已泛黄脆化的“屯田协约”,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内容是关于在-北开垦五十顷军屯的约定。
令吕布瞳孔一缩的,是协约末尾的署名和印章。
署名:并州铁官,吕德明。
这是吕布的族叔,一个在他年少时便已战死的长辈!
而更蹊跷的是,那枚朱红色的印章,刻着的四个篆字是——“鄃农司印”!
蒋济沉声道:“侯爷,下官查遍了鄃城所有官印记录,从未有过‘农司’这一机构,这枚印,根本不应该存在!”
吕布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印文,感受着那独特的刻痕与布局,良久,他忽然说了一句让蒋济毛骨悚然的话。
“这不是假印。”他声音低沉,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这是……未来之印。有人在很多年前,就在替我签下我还没来得及签的字。”
一股寒意顺着蒋济的脊梁爬了上来。
这已经超出了权谋的范畴,带着一丝诡异的宿命感。
同一时刻,府衙后院一间雅致的茶室内,貂蝉正亲自为王凯斟茶。
茶香袅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
貂蝉没有提任何关于铜运和账目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叹:“王掌柜,想必外面的传言你也听到了。将军旧伤沉重,此番病势汹汹,恐怕……难久持。妾身一介女流,若是鄃城换了主人,不知王掌柜这般聪明人,该当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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