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晨雾如同一匹浸透了水汽的灰白生丝,厚重而黏腻,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模糊成一片混沌。
孤舟破开雾霭,悄无声息地抵岸。
凌统身着一件粗布麻衣,站在冰冷的江风里,像一尊失了魂魄的雕塑。
他的双手未被捆缚,只是腰间那柄跟随他多年的佩刀,早已不知去向。
他以为,那将是他作为降将,被剥夺的最后一件东西。
一名曹军守卒走上前,将一个粗布包裹递到他面前,声音里没有半分感情:“温侯有言——‘刀可还你,命只一次’。”
包裹解开,熟悉的鲨鱼皮刀鞘映入眼帘。
凌统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望向那座矗立在岸边高台上的帅帐,那里空无一人,却仿佛有一双狼隼般的眼睛,正隔着重重雾气,冷冷地注视着他。
刀,是武将的魂。
吕布将他的魂还给了他,却也在他的魂上,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默然接过佩刀,指节捏得发白。
没有道谢,也没有道别,转身登上了那叶小舟。
船夫撑篙,小船缓缓离岸,没入浓雾。
回首望去,北岸那连绵的刀阵在雾中若隐若现,无数残刃兀自插在滩涂的烂泥里。
风吹过时,那些薄薄的刀身竟发出嗡嗡的轻鸣,如泣如诉,又像是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大地,仍在痛苦地呼吸。
凌统的心,比这江水还要冷。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放走,还是被送进了另一场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棋局。
他只知道,自己这颗棋子,已经身不由己。
柴桑中军大帐,气氛凝重如铁。
孙权亲手为风尘仆仆的凌统解下披风,这位年轻的江东之主,脸上交织着欣慰与惊怒。
“公绩,你受苦了。”
凌统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将自己在曹营的所见所闻,从那诡异的“刀阵听潮”到匪夷所思的“火囊沉爆”,一五一十,详述而出。
帐内众将闻言,无不勃然色变。
性如烈火的潘璋第一个拍案而起:“以刀阵感知我军舟船动向?入水自沉、定时自浮的火囊?这……这岂是人力所能测度!依我之见,吕布此贼,怕是真有鬼神相助!”
“鬼神?”一声冷笑打破了帐内的恐慌。
周瑜端坐于主位一侧,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那双俊朗的眸子里,不见丝毫慌乱,只有冰冷的理智:“凡物皆有律,凡事皆有理。吕布所为,看似神鬼莫测,实则不过是蝼蚁窥天时,恰好让他窥见了那一丝缝隙罢了。”
他看向凌统:“公绩,你且细说,那刀阵分布,有何特征?”
凌统强压心神,努力回忆:“回禀都督,那刀阵……看似杂乱,实则暗合潮汐涨落之势,绵延数里,刀刃薄如蝉翼,插于湿软滩涂之中……”
周瑜的眼睛骤然亮起:“滩涂……原来如此。”他霍然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断然下令:“蒋钦!”
“末将在!”
“你即刻派人,将我江东最好的工匠舆图师,悉数调来。我要你们以江北地形为基,昼夜不息,绘制一张‘地脉震感图’!我要知道,这江北沿岸,每一寸土地的土质、松软、岩层分布!吕布能借刀听涛,我便要找出他这套阵法的共振盲区!既然是阵,就必有阵眼,也必有死角!”
周瑜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一支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帐内惶惶的人心。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顶着江北的寒风,驰入吕布大营。
许都密使带来了曹操的最新手令,上面只有寥寥十字,却字字千钧——
“南疆战事,悉凭温侯裁断。”
这是何等的信任!
又是何等的试探!
吕布将那封手令在指尖捻了捻,随手丢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转身召来了那个形容猥琐却满腹奇思的江陵隐士。
“王威。”
“小老儿在!”
吕布的目光投向帐外浑浊的江水,声音里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若将你那火囊,裹于死猪腹中,灌满油脂,再顺流漂下,能否瞒过江东水师的巡哨?”
王威先是一愣,随即双眼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一拍大腿:“妙啊!温侯此计,简直是神来之笔!猪尸油脂甚多,本就浮于水面,与寻常浮尸无异。腹中藏入火囊与慢燃引信,外面再用猪油封口防水,任谁也查不出来!那股腐肉的腥臭,更是最好的掩护!只需计算好水流速度与引信燃烧时间,待这些‘火猪’漂至敌军码头,轰然爆燃……啧啧,那场面,简直……”
吕布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就让他们的码头,自己烧起来。”
三日后,天降暴雨,瓢泼而下。
江面之上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十步,正是天赐良机。
北岸营中,百余头早已宰杀完毕的肥猪被推入江中。
它们的腹中,都藏着一个精心包裹的“沉水火囊”升级版。
曹军士卒将它们三五成群地用竹筏连在一起,算准流速,推入湍急的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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